第15章 福州，福威镖局

闽江口白帆如齿，咬碎了咸湿的暮色。

从莆田到福州，一共就只有二三百里的路程，林震南一行人也并未急着赶路，中途甚至还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福州城。

城内依旧是热闹非凡，来自琉球，暹罗，日本，甚至是荷兰的外商不顾所谓的禁海令堂而皇之的走在福州市集的街头，口里操着的都是地道正宗的洪武正韵。

马车上，大师兄净空时而将脑袋从左边的窗子探出，时而又从右边的窗子探出，

四十几岁的脸上露出了属于十几岁少年的好奇神色，听着街上的行人和赶车的郑镖头打交道，也是露出了认真倾听的神色。

“大师兄，莫非是没有来过福州么？”

净空闻言还真是点了点头，道：“确是不曾，我自幼在寺内长大，一共也没下山几回，出过最远的门，就是三年前去北少林禅武互鉴了，那是向北，福州是向南，所以并不曾来过。”

林震南闻言心下了然，倒是有点明白为什么四位师伯要让这大师兄跟着自己两年了。

可能还真是要自己带他长长见识。

“师弟，我看着福州城内，好多的洋商，洋货啊，朝廷不是严令禁海的么？为何这些洋人竟会如此的明目张胆？”

林震南道：“朝廷禁海，禁得都是升斗小民，普通的商贾禁海了，那些世家大族与洋人做生意才会赚得更多的利润，而且也不需要和朝廷缴税。”

净空：“我倒是也知道会有人偷偷摸摸的跟洋人经商，虽然没来过福州，却也用过来自海外的商品，只是确是没想到，这些洋人居然会如此的……明目张胆，朝廷难道不管么？”

林震南闻言却是笑道：“正所谓不聋不瞎，不配当家，少林和尚中，难道没有偷偷吃肉，喝酒的么？福建毕竟已经是南国边陲之地了。

再加上最近这几年，东南沿海又在闹倭寇，军费开支极大，朝廷却不但无法从财政上给予福建抗倭支持，反而每年还要从福建抽走大量的税赋，据我所知，福建一省税赋就占了全国的两成以上。

如果不给福建开这么一条口子，让福建自谋出路，难道朝廷就不想想那中唐时的安史之乱么？管理，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法律规定是一回事儿，具体执行时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有些法律法规创造出来甚至本来就不是为了执行的，因为任何法律在创造出来的时候，天然就已经为那些‘具备违法能力’的人创造了大量的利益。”

净空听林震南这么一说忍不住一愣，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道：

“跟你出来真的能长见识，若是我自己，至多只会感慨这福州，乃至福建全省的贪官污吏真多，吏治好生腐败，却不想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道理，林师弟，受教了。”

说罢，净空居然还双手合十，微微给林震南行了一个佛礼。

林震南见状则是赶忙同样的双手合十，给净空还了回去，连称不敢当。

净空见状却皱眉道：“师父叫我下山跟着你，就是为了学本事，长见识的，你武功虽然差，但你能将镖局经营得这么好，自然本事要比我强得多，我听你说话学到了东西，这才不枉我跟你，才不是在浪费时间，又哪有什么不敢当的呢？”

“论武功，自然是你要向我请教，但若论为人处世，以及这管理的学问，我自然是要向你请教，你这一口一个不敢当，是嫌大师兄求教不够真心么？”

林震南苦笑，想要再说不敢，却又发现不合适，赶忙重新咽了回去，只得苦笑着拱手，揭过了这个问题。

【这大师兄的性子还真是……认真啊】

马车继续行进，很快就来到了福威镖局总居所在的西门大街，福威镖局的大宅轮廓也已经越来越清晰。

却见这宅邸左右两座石坛中各竖着一根两丈来高的镖旗，一面用黄色丝线绣着个张牙舞爪的狮子，狮子上面又用黑线绣着一对蝙蝠展翅飞翔，自是他这福威镖局的镖旗图徽了，

另一面的镖旗则是写了“福威镖局”这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那大宅朱漆色的大门上满是茶杯大小的黄铜大钉在阳光下也是闪闪发光，随着林震南一行车马的靠近，缓缓地向着里侧动开，数十名镖局的伙计鱼贯而出，嘴里喊着：

“是老爷回来了，老爷从少林回来了。”

“总镖头回来啦，总镖头回来啦。”

“当家的回来啦，当家的，你怎么还坐了马车？”

林震南在众人的簇拥下从马车上下来，伸手亲自扶了大师兄下来，正要给众人介绍，便见一个粉嫩嫩的鲜衣幼童，手持一柄半米多长的木剑，疯疯癫癫地跑了过来。

“是爹爹回来啦，爹爹看剑！”

说罢，那幼童还像模像样地使出了一招辟邪剑法中的“流星赶月”朝林震南刺来。

林震南见状笑着躲过，随手拿起了自己的烟袋锅子，还特意确定了一眼，不是福心师伯送给他，带着渡劫砂的那根，这才蹲了下去，与这幼童嘿哈嘿哈地拆解了起来。

这幼童，自然是才八岁的林平之了，因为继承了前身记忆的缘故，林震南也当他是亲儿子。

林震南蹲下后与他象征性地过了几招，瞅中一个破绽，突然张开手将其抱了起来，哈哈笑着就在他的脸上亲，用胡子扎得这孩子哇哇乱叫。

“师弟这孩子，这么早就在练习剑法了么？是你家传的辟邪剑法？”

林平之见这大和尚他也不认识，却不认生，头一仰，大声且自豪地道：“对啊，我练的就是我们林家家传，堪称天下无敌的辟邪剑法。”

见状，倒是林震南忍不住有些脸红。

这孩子就爱胡吹大气，平日里镖局子里的镖师也对他们家的武学多有吹捧，

毕竟做买卖么，他们开镖局的，对自己的武功自然是逢人就吹，不吹得厉害一些人家怎么会放心给你生意做呢？久而久之，倒是让这孩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原著中林平之刚出场的时候认为这天下再如何厉害的高手，武功至多也就和爹爹相当，可称得上是地道的井底之蛙了。

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这倒也没什么，但此时当着大师兄净空的面，这大师兄乃是能胜左冷禅的江湖一流高手，如此妄语，人家不会笑话孩子，却怕是要笑话他这个当爹的，跟孩子胡吹大气了。

“大师兄，见笑了。”

那辟邪剑法若是带着心法剑诀，或许在江湖上确实是称得上一流甚至顶尖，但失了心法剑诀，无外乎也就是江湖上的寻常三流功夫罢了，实在是有点贻笑大方了。

净空却摇头，板起脸，颇为严肃地对林震南道：

“师弟，你这孩子现在练习这完整的剑法，太早了，他现在正是打基础的时候，你教他练些基础的功夫，基础不牢就拔苗助长，将来就难有成就了，你这教育方法不对，明天起，这剑法不许再练了，我亲自教他打罗汉拳。”

此时还正在自家镖局的大门口呢，林震南也到底是个总镖头，当着孩子和一众镖师的面，这净空却摆出了一副训斥的架势，到底是让气氛不免有点尴尬。

【这大师兄……确实是……情商有点低啊】

“大师兄说的是，我晓得了，平儿，还不快给你大师伯见礼，你大师伯愿意指点你功夫，是你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

林平之好在是知礼，懂礼的，不管心里服不服气，动作上却是确实连忙给净空行了礼，看起来极是乖巧。

这时便听得林平之的身后传来一温婉的女子声音：“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不知这位大师是？”

说话之人自然是林震南的妻子王濛了，林震南连忙介绍：“夫人，这位是我的大师兄，南少林净字辈首席大弟子净空师兄，江湖上真正的一流高手。”

王濛闻言笑道：“原来是大师兄。”

这王濛出身于洛阳金刀王家，却偏偏是没怎么走过江湖的，眼皮子其实浅得很，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的一流高手到底是什么意思，道：

“多谢大师兄了，来我家做客第一件事就是帮我们教训儿子呢。”

这冷不丁夹枪带棒的这么一怼，却是弄得林震南当即就变了脸色，瞪了自家夫人一眼，就要开口训斥。

哪知净空却笑道：“弟妹不必客气，林师弟的孩子就是我的侄子，举手之劳，都是我应该做的。”

王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