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原委

林震南当然也不会叫这女人做什么奇怪的事,他老婆孩子还在这呢。

也是厮杀得有些累了,林震南一屁股坐在马车的车头,将烟袋重新拿出来,那马玉娇倒是表现出一副乖巧懂事,听话伶俐的模样,便宛如一个小丫鬟似的。

倒是也真放得下架子。

事实上林震南也没想好这件事要如何处置,这个马玉娇,比自己想象中倒是要干练,甚至是老辣得多,望着这女人跪在地上殷勤地给自己续着烟丝,还笑得极其讨好,便知这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

他甚至还挺欣赏这小丫头的。

“让我来猜猜,事情的全貌吧,若是有猜得不对的,你来纠正我。”

马玉娇连连点头,甚至还主动上前,为林震南捶起了腿来,任谁见了这场景,怕是也不会想到这女人才是此镖的东家,是福州首富马半城的千金的。

“你与这小贼,是一对,也不知你二人是如何认识的,莫非是已经私定终身,乃至失身于他了?”

不等马玉娇去答,反倒是那陆惊尘受不住了,虽是被五花大绑地绑了个结实,却依然梗着脖子冲着林震南大声地嘶吼着:

“你放屁!我和玉儿清清白白,发乎情止乎礼,绝没做过半点有违礼教之事,你这狗贼好生无礼,尽是胡说八道!”

说罢,这少年却是反而挨了马玉娇的一巴掌:“住口!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给我对林总镖头放尊重一点。”

林震南看着这一对男女却是只觉得好笑,尤其是对那陆惊尘,笑着道:

“我刚刚杀了你全寨上下几百口人,包括那将你养大的大哥和二哥,也没堵上你的嘴,却不见你对我口出恶语,如今我只是胡乱揣测了一番你和马小姐的关系,你却炸了?”

“你……”

那陆惊尘眼睛也是瞬间就红了,冲林震南怒骂道:“有本事你就杀死我,我若是不死,早晚杀了你替我大哥二哥,还有我狂风寨全寨的兄弟们报仇!”

然而他刚放下了狠话,却是突然又被马玉娇一巴掌拍在了后脑,骂道:

“杀人者人恒杀之,活了这么多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么?是你们狂风寨主动来劫掠人家福威镖局的镖,人家一退再退,你那大哥二哥却仍要动手,死于刀兵之下,又怨得谁来?这难道不是活该么?”

“这……”

“这什么这,你说,你那大哥二哥难道不是活该么?”

“是……是,你说得也有道理。”

林震南:“…………”

他觉得他似乎得重新评估这一对儿的关系了,原以为他们是一对小情侣,可是现在看来……

却听那马玉娇道:“我自小就帮着爹爹打理家中账目,帮他做些生意了,十三岁那年,我爹和那人相约,只待他高中进士,就将我许配于他,定下婚约。”

“谁料他考中进士之后对这婚约却是绝口不提了,我知他是在等天子离京赐婚,自然心怀不忿,心情郁结之下,便和爹爹说要去徽州做事,亲自采买松萝山一带的名茶,松萝茶。”

林震南:“然后你莫不是就被他们山寨给抢了?”

马玉娇:“那倒不是,松萝山一带本就是他们狂风寨的势力范围,当地茶农,也多受他们狂风寨的滋扰,

是我为了那些茶农之计,主动上得他们山寨,与他们进行了谈判,并让他们保证,松萝山一带所产的松萝茶,只准卖给我们马家,便是官府来人也不许卖。”

林震南诧异地去问那陆惊尘:“你们这就答应了?”

那陆惊尘闻言,背过脸去不说话,算是默认。

明代的松萝茶,其实就是后来清代的祁门红茶前身,是茶中珍品,顶级的货色,

这个狂风寨,既然有能力垄断松萝茶的供应,居然还要靠打劫过路商旅,落草为寇为生,也算是捧着金饭碗要饭了。

便听那马玉娇继续说道:“他们狂风寨空守宝山而不自知,我便在当地帮助他们开了茶厂,选育茶种,并且理顺了茶叶销售相关环节,

叫那寨子中的老弱妇孺之辈,都能靠着种茶,抄茶有个营生来做,所赚的银钱,我也与他们二一添作五,共同分润,三年不到的时间,那寨上妇孺生活倒是有了极大改善,就连劫掠商旅的时候都少了。”

说着,那马玉娇头眼微垂,叹气道:“其实那狂风寨上,妇孺老弱甚多,他们本是兵户出身,许多人甚至北上打过鞑子,东边打过倭寇,是曾经护国护民的国家英雄。”

说罢又一指那陆惊尘道:“他那生身父亲,乃是明军一千夫长,参加过土木堡之变的,曾经亲手杀死过十六个蒙古鞑子,晚年得了这一子,十三年前却因指挥使畏战而逃,做了那替罪羔羊,枭首示众。

这孩子因此才成了孤儿,被他爹爹的昔日旧部,也就是黄、鬼二人养于寨中,又做了这结拜兄弟,哎~,只恨朝廷无道,君上昏聩,这才逼得良人为盗,至使今日落了个这般下场。

如今那寨子里青壮已大半被您打死,只剩下了一众的老弱妇孺,也不知在这狗日的世道之下,又要如何过活,当然,他们这也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林总镖头的。”

好家伙,还和自己玩上道德绑架了。

林震南皱着眉,依旧是抽着烟,道:“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就算是护国有功,那也是朝廷欠他们的,跟我又没有关系,既然敢来劫我的镖,我一个做镖头的,杀了这些土匪强盗,自然也是天经地义,问心无愧的。”

马玉娇:“林总镖头您说得是,什么他妈的狗屁忠良之后,既然敢来劫掠林总镖头,那他们自然都是该死的。”

马玉娇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而是继续讲故事道:“也就是这两年之间,我与这陆郎接触得多了,逐渐也是情投意合,原本是相约,等那松萝茶做得好了,他也不做土匪,改做个茶商,用这整个绿萝山作为聘礼向我马家提亲。”

“哪成想,今年那人外放,居然又向我爹提了亲,我马玉娇虽然不是什么公主郡主,可难道是他想娶就娶,不想娶就不娶,予取予求的破烂货么?这才与陆郎相约,行这抢亲之事。”

“我与他的婚约,福州城许多人都知道,若是直接悔婚,于我马家声誉大是不利,我爹他虽是一介商贾,但却有义官之衔,家中亲人皆受朝廷诰敕封赠,他本人更是担任正七品文林郎之虚衔。”

“今岁东南之地倭寇横行,家父曾为胡宗宪胡部堂捐赠军饷三万两白银,他与宫中那些太监们相熟,便存了心思想借此谋划一个正五品奉宸苑卿的名头,朝廷也已经赐下了冠带荣身,拿到了贡茶印照。”

说着,马玉娇自己也是苦笑着摇头道:“若非是这个奉宸苑卿的名头,说不定那人也不会想起这所谓的婚约,如今木已成舟,悔婚,却是已是万万不能的了。”

“哦~,原来如此。”

林震南到底也是个生意人,虽然做得远没有那马奎那般大,但个中利害还是清楚的。

明代时给商人的虚衔,七品、八品基本就已经到头了,比如马奎现在顶着的“文林郎”

五品的奉宸苑卿虽说同样也是虚职,但却已不是纯粹的荣誉称号了,而是实打实隶属于光禄寺的官职,只是光禄寺的实权挪到了二十四局中的“尚膳监”而已。

马家既然为宫里供应贡茶,得这样的一个官职倒也搭着点关系,这职位与宫中的大太监们密不可分,必然是使了无数的银子,搭上了无数的交情,

而这个节骨眼上,若是传出他们马家无故悔婚,悔得还是年轻有为的翰林榜眼,往小了说,这是马家人品不佳,文官集团稍有发难,这好事黄了不要紧,也相当于是晃点得罪了为他们马家办理此事的大太监。

往大了说,眼下朝廷的内外庭斗争极是激烈,这件事未必就不会成为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又一轮斗争的导火索。

故而这一桩亲事不能退。

但是可以劫。

毕竟路遇盗匪,他们马家就也是受害者了,方方面面都能交代得过去。

当然,这事儿做得并不精巧,主要是这马玉娇其实完全不懂武功,根本不知道江湖高手到底有多高,其实就今天的这场局,就算大师兄不出手,林震南也有一定把握只身逃出去。

到时候他和他们马家不死不休也就是了,这小娘子做事的手段还是稚嫩了一些。

“当家的,要如何处置他们?”

林震南想了想道:“先将那小贼绑好,镖队继续前行,在苏州歇脚,郑镖头,要麻烦你一件事。”

“当家的您说。”

“我写一封亲笔信给你,麻烦您带回福州交给马员外,与他分说这边的情状,告诉他,这镖我保不了了,请他另请高明,我在苏州的福威镖局分局等他另选镖局来与我交接镖货。”

“啊?不保了?弟兄们难道白忙活了不成?东家,咱们……咱们求财不求气啊。”

一旁,其他的镖师也同样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显然都是想要继续接着保镖的。

虽然这女人刚刚差点弄死了他们所有人。

可这不没弄死么。

大家拿封口费的话,少说每个人也能拿几百两银子,甚至每人一千两也不是不可能,而有这几百两的银子,这镖师都可以不干,回乡下买田当地主去了。

撂挑子不干弄得人家身败名裂,乃至直接送官抓进大牢,那确实是出了一口恶气,可出气有什么用啊,窝囊气难道比银子还重要么?

大家当镖师刀口舔血混饭吃,哪一天不是刀光剑影,险死还生,林震南作为大家的总镖头,作为老板,大家险死还生,差一点就死了,你现在轻飘飘的一句镖不保了,这买卖就不干了?

弄这娘们给大家伙出气?

谁的气,这么值钱啊?

说白了即使是现代社会,你一个月薪三千的打工族,有一天首富家小姐差点弄死你,然后人家ka,给你砸个千八百万出来,你说你不要这千八百万,就要跟你玩命?

就今天的这个事儿,林震南要是怎敢撂挑子不保这个镖,不要那马家的封口费了,手底下这些个镖师为了这笔封口费,就敢跟林震南造反。

反倒是马玉娇,却是反而明显松了口气不跪改坐了,道:

“林总镖头这是跟我爹漫天要价呢,他若真不想保这镖,直接停在这儿也就是了,又何必还去苏州,他这口气是不找我出,而是要找我爹来出血的了”

随即又一脸笑意地道:“林总镖头您放心,这个事儿,我爹他一定会出一笔大血,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林震南颇有些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啊,真是有个好爹,也真的是,好孝顺啊!”

说着又一指哪陆惊尘道:“这个人给我绑了,看好,别让他死了更别让他跑了,一并带上带到洛阳去。”

“当家的,这人不杀?”

“留着,我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