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月潮生

囚笼内的时空如同凝固的蜜蜡,连思绪都被拉长成丝。

陆溟尘的指尖触碰着血色琥珀的内壁,触感像是浸在温热的血浆里。他能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息在胶质中凝结成冰晶,每一粒冰晶都映着记忆的残片:云虚子佝偻着背在藏书阁偷换命牌,朱砂笔尖悬在他襁褓上方颤抖了三日;重明隔着水镜用鲛人血绘制溟图,每画一笔,魔宫地牢便多一具干尸;沧溟阁圣女的珊瑚绣鞋踏过溟族婴孩的头骨,在焦黑的圣城废墟埋下三千控魂珠。他试图眨眼,却发现眼皮闭合需要耗费三年光阴——这里的时光被切割成碎屑,随着血月轮转忽快忽慢。某个瞬间,他看见自己的一根白发刺破琥珀,发梢生长出的珊瑚虫正啃食着时空的裂缝。

九转溟玉在胸腔内脉动,锁链状裂痕渗出沥青般的黑雾。雾气凝成的人形有着溟族公主的轮廓,却在眉骨处裂开第三只竖瞳。“多可笑啊,“那竖瞳里流转着归墟深处的星云,“你活着的每一刻,都是我们精心丈量的饵料。“黑雾指尖划过琥珀内壁,凝固的浪花顿时活化成记忆长卷:云虚子跪在炼魂血池中,池底沉浮着天墟历代掌门的头骨。老道枯瘦的右手插入胸腔,剜出的心脏在半空裂成两半——一半烙入婴儿胸口成为溟图,另一半被玉虚真人的残魂吞食。画面忽转,玉衡真人持镇魂剑挑断婴孩灵脉,剑锋触及溟玉的刹那,九道血色天雷劈碎了他的本命剑“沧溟“。雷光中,沧溟阁圣女自水镜踏出,珊瑚色的指甲划过婴儿泣血的胎记:“多完美的容器。“

“你不过是盛放'祂'的陶罐!“

黑雾突然掐住他咽喉,琥珀内的时空骤然加速。陆溟尘的皮肤龟裂脱落,露出底下漆黑的鳞甲,每片鳞上都刻着微缩的溟海舆图。右眼瞳孔分裂成九颗血色星辰,视线穿透囚笼望见溟海现状——九轮血月将海水蒸腾成赤色雾霭,十万天墟弟子正在雾中互相撕咬。他们左臂的锁链纹如同活蛇游走,吞噬同门后便钻进天灵盖,将脑髓吸食成空壳。雾霭深处,玉衡真人正在用掌门令剑劈砍自己的左臂,可新生的血肉里钻出更多锁链,将他缠成蠕动的茧蛹。

“时辰到了。“

黑雾与他彻底融合的刹那,囚笼绽放九重光轮。陆溟尘破茧而出时,足尖轻点浪尖,翻涌的波涛瞬间凝成剑形冰凌。那些冰刃映出他此刻的面容——左眼仍是幽蓝的溟海之色,右眼已化作九星血瞳。东方海域传来玄鲸的长鸣,三百艘沧溟阁的骨舰撕开血雾。舰身以溟族巨鲸的骸骨为架,每根肋骨都嵌着控魂珠,珠内封存的正是当年圣城守卫的残魂。

“恭迎圣主归位。“

圣女忽然跪拜,珊瑚珠冠坠入血海激起千丈浪涛。她身后三千沧溟修士齐斩左臂,断肢在空中拼成血色祭坛。坛中浮出的襁褓展开成百丈旌旗,露出背面以鲛人筋绣制的九幽魔纹——那纹路与重明心口剥离的魂印严丝合缝!旗面忽燃起幽蓝冷焰,火中显现溟族圣城的地图,每个被屠戮的街巷都插着天墟与沧溟的旌旗。最刺目的是圣殿遗址处,一面绣着“玉虚“二字的战旗正被黑潮腐蚀。

西方海域传来骨笛的呜咽,如泣如诉。

重明踏着魔蛟残骸破浪而来,蛟首独角上串着十二颗沧溟阁长老的头颅。九十九名魔修抬着水晶棺,棺中鲛人祭司的眼眶里生出血色珊瑚,耳鳍处钉满噬溟壶碎片。最骇人的是她隆起的腹部——皮肤透明如纱,其下清晰可见陆溟尘的左臂胎记在蠕动。每当胎记起伏,溟海便掀起灭世巨浪,浪涛中浮现出被吞噬的城池幻影。

“这场戏,三界都赔上了身家性命。“重明重瞳映出血月倒影,指尖划过祭司腹部,“你以为沧溟阁是执棋者?“他突然撕开祭司的衣襟,隆起处裂开森森巨口,露出其中翻涌的归墟黑潮。无数婴儿胚胎在潮水中沉浮,每个都生着与陆溟尘相同的胎记,脐带纠缠成通往九轮血月的天梯。

圣女抚琴的手猛然拨动脊骨琴弦。

《潮生曲》全章化作实质音刃,却在触及陆溟尘前被溟玉吸收。九转溟玉彻底碎裂,黑雾凝成三丈魔影——那竟是归墟“祂“的具象化,万千触须间嵌满眼球。玉虚真人的残魂在眼球中嘶吼,云虚子的虚影正被触须绞成光尘。魔影挥动触手,整片溟海倒悬成瀑,十万亡灵破水而出:天墟开派祖师持断剑劈向圣女,剑锋却在触及琴弦时化作珊瑚;沧溟阁先代长老结阵困住玄鲸舰队,却被舰身鲸骨中涌出的控魂残灵反噬。

陆溟尘在意识深渊挣扎。

灵台深处的青铜门轰然开启,门缝中伸出的锁链缠住魔影。门扉表面浮出泣血珊瑚林的谶语:“当钥匙成为锁芯,归墟便是永世囚笼。“锁链收紧的瞬息,他夺回半刻清明,引动心脉精血将骨笛刺入胸腔——这是他窥见《溟魂归葬术》真谛时领悟的绝杀。笛身溟文如活蛇游走,在空中拼出弑神禁咒。每个血色咒文都淌着溟族之血,汇聚成淹没天地的洪流。

九轮血月同时炸裂,强光中魔影与圣女的身躯开始崩解。

重明疯狂撕扯祭司腹部的裂口,却被其中涌出的黑潮吞没。沧溟阁玄鲸舰队在光爆中化作飞灰,控魂珠内的残魂终于解脱,化作荧光消散。当光芒消退时,溟海恢复了深蓝,波涛间漂浮着无数记忆碎片——云虚子为他偷来的蜜饯、周焕塞进他手心的麦芽糖、甚至药庐窗外年年飘落的初雪。

濒死的陆溟尘缓缓沉向海底。

在他即将触底时,一双缠着绷带的手将他托起——只剩半截身子的云虚子残魂,正用最后的灵力修复他心口破洞。老道的身影逐渐透明,指尖在他眉心画出残缺的溟图:“活下去...真相在...“未尽的话语随光尘飘散,唯有一点灵光没入溟玉残片。

东方泛起鱼肚白,沧溟阁的残舰正在撤离。

谁也没注意到,重明破碎的重瞳沉向归墟最深处。那瞳孔里映着最后的画面:陆溟尘发梢末端的珊瑚芽孢正在晨光中舒展,芽尖绽放的人脸花苞,赫然是沧溟阁圣女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