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弘羊闻言眉头微皱,语气也略微缓和了一些:
“你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如此说来,陛下已经将你我逼入了进退两难之境,此事岂非无解?”
“虽是两难之境,但我信事在人为。”
霍光又道,
“无论如何,明日先请桑公的人在早朝上配合于我,无论如何先在朝堂层面扭转此事的舆情方向,为我争取一些缓和的时间与余地。”
“至于那些所谓的贤良文学,其中虽的确有几个直而不挠、愚钝固执的真君子,但更多的其实是滥竽充数、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与余地,我便有信心触动他们,使得这件事逐步转向。”
“我如此应对,不知桑公以为如何?”
桑弘羊闻言不置可否,而是虚着老眼反问了一句:
“待此事尘埃落定之后,你再继续一人专擅朝政?”
“桑公说笑了。”
霍光笑了笑,从袖子中取出一卷简牍递了过去。
桑弘羊将其接过查看,才发现这其实是一道举荐奏疏。
其中不但举荐桑弘羊的儿子桑迁担任九卿之一的光禄勋一职,还有几名桑家子弟亦被举荐了年俸在一千石以上的军职。
桑弘羊此前拉下脸来多次为子弟求官,始终被霍光压着不予批复。
两人之间的仇怨便是因此而起。
至于政治主张上的所谓分歧,不过是可以摆在台面上的斗争手段罢了。
若政治主张上真有不可调和的分歧,发生此事之后霍光又怎会第一时间来找桑弘羊合作,两人又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成共识?
……
与此同时。
长乐宫,永宁殿。
“皇姊,近来可还安好?”
两个多月以来,这是刘弗陵第一次主动探望鄂邑长公主刘娴。
“恭迎陛下,臣妾一切安好,倒是陛下长久未来,臣妾还以为陛下已经把臣妾给忘了呢。”
刘娴矮身施礼迎接,说出来的话却带了些阴阳怪气的无礼。
她虽只是一个长公主,但却对刘弗陵有抚育之恩,至少在外界看来是亦姐亦母,在两宫制的大汉享有太后的部分权力,否则又怎能住进长乐宫?
而刘弗陵既受了她的抚育之恩,就算不用尽孝道,也该对她礼遇有加。
“皇姊言重了,朕近日只是在研读五经,实在有些脱不开身,请皇姊海涵。”
刘弗陵笑了笑,在刘娴的陪同下入了席,才又张望着问道,
“对了皇姊,今日怎么没见着丁外人?”
丁外人是刘娴的姘头。
当年刘弗陵年幼登基,刘娴作为刘弗陵唯一活着的皇姐,奉先帝遗诏进宫抚育时,也将这个姘头带进了宫。
另外,丁外人与上官父子私交不错。
两年前刘娴以鄂邑长公主之名为刘弗陵挑选婚配时。
上官安通过丁外人说动恋爱脑的刘娴选了他年仅六岁的女儿上官婵进宫,还将其册立为了皇后,而作为交换,上官父子则承诺帮助丁外人封侯,成全刘娴与丁外人的婚事。
依照惯例只有列侯才能与公主婚配,唯有丁外人封为列侯,刘娴才能与丁外人结为夫妻双宿双飞。
结果刘娴和丁外人办成了事,上官父子却在霍光那里碰了钉子,直至今日也未能兑现当初的承诺。
正因如此,本为亲家的霍光与上官桀、刘娴关系急转直下,成了水火不容的政敌……
“丁外人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草民,臣妾怎敢教他再在陛下面前造次?”
刘娴柳眉微微蹙起。
在这件事上,她既记恨霍光,也记恨对霍光言听计从的刘弗陵。
尽管她也知道,刘弗陵现在根本做不了主,但刘弗陵主动提及丁外人,就多少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今日便是丁外人的翻身之日。”
哪知刘弗陵却摇起了头,待刘娴面露疑惑之色,才又笑呵呵的道,
“如今朕手中正有一件名利双收的大功劳,只要丁外人应承下来,哪怕什么都不用做,都可立下足以封侯的功劳,就连大将军也不能阻止他封侯。”
“陛下此话当真?”
刘娴瞬间来了兴致,连腰杆都挺直了许多,不过她到底还是无法相信刘弗陵有能力越过霍光,将这种天大的好事赠送给丁外人。
“君无戏言。”
刘弗陵微微颔首,
“朕今日在石渠阁当众宣布全面罢黜酒榷与盐铁官营的事,想必皇姊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回陛下的话,臣妾只无意间听见宫人议论了几句。”
刘娴虽然没多少政治智慧,但说上几句审时度势的场面话还不在话下,只是又急切的催促道,
“陛下有什么话,可否直说?”
“那朕就直说了。”
刘弗陵继续笑道,
“如今罢黜酒榷与盐铁官营乃是民心所向,事到如今已经势在必行。”
“事情总得有人去督办,而督办此事的人便是顺应了民意,日后非但倍受百姓赞颂,亦将在岁月史书中留下姓名,何愁不能封侯?”
“另外,罢黜酒榷和盐铁官营之后,那些酒场盐场铁场便要还于民间,届时必定有无数商贾趋之若鹜,欲将相关产业收入囊中……其中的利益可想而知。”
“皇姊,你说这算不算名利双收的肥差?”
“咕噜!”
刘娴闻言咽了口口水,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过来,就连呼吸都短促了一些。
算!
当然算!
天底下只怕已经找不到比这更肥的差事了!
她觉得刘弗陵还漏说了一点,那就是无法具体衡量的人脉资源。
谁若是能在酒场盐场铁场私有化的过程中占据主导权力,非但可以从那些商贾手中获得天大的利益,还必将收获难以估量的人脉资源。
毕竟能够掺和到这件事中来的商贾,一定不会是那些小商小贩,必定都是当地的豪强巨富,这些人手中本就掌握着大量的社会资源,属于那种强龙都未必能够压住的地头蛇。
谁若拥有了这些人脉,那在朝野之中横着走也不是不行!
可问题是,这事又要怎么越过霍光?
于是刘娴连忙又屏住呼吸问道:
“陛下能够想起臣妾,臣妾感激涕零,只是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将这肥差交给丁外人?”
“那就要看皇姊你有没有这个决心与魄力了……”
刘弗陵嘴角微微勾起,循循善诱道。
“……”
刘娴忽然抬眼看向刘弗陵,神色变了又变,总觉得这个怯懦寡断的天子弟弟今日很不一样。
他好像是在教她做事吧……两个多月没见忽然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