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沙暴

细雨绵绵，小镇口的青石牌坊静默矗立，斑驳的坊额上，‘双旗镇’三个阴刻大字被雨水浸得发亮。

顺着瓦当滴落的雨线，在石阶上，溅起细碎水花，迸到奔跑着的人裤管和鞋子上。

商声背着六叔，没有骑马，脚步稳健，甚至用上了无声无息的风语者相关法门，务必使得一点没有颠簸。

随着实力提升，修炼武功武技，一点点地打磨气力、体魄，教成速度，其实也在越来越快。

或许长距离比不上马匹，但短时间的爆发，至少可以达到不逊色的程度。

出了镇口，眼前一片空阔，豁然开朗。

穿过一片农田，极目望去，皆是戈壁大漠。

趴在‘马儿’肩上的陈六抬了抬头，咧嘴一笑，夹杂着雨的风吹过，鬓间乱发向后飞扬，颔下胡须摇荡。

不由轻吸了一口气。

“味儿对了！”

到了大漠，眼前再无遮挡，顺着长风而行，有种如同鸟儿飞起来的感觉。

自由极了。

打第一次学会骑马，他便深以为乐。

商声一路往东南，眺望天际，似乎黄沙和苍穹连成了一片，问道：

“六叔，今天你故意的？”

听过方才老头子的话后，他自然是明白了言外之意。

是知道了自己将死，是不愿意坐而待亡。

“我辈游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论其他？”

陈六一脸理所当然，说了一句之后，面露缅怀，右手耷在他的右肩上，朝着东指，终于说起了平生故事。

“我老家在大晋西关之西，恰好是在关外，这西域地界。

从年幼时，不时会有刀客西来，还有采风行人东去，散播游侠事迹，不由心向往之。

我和同村的人，就是丧命于铁马镇那群马匪之手的老李，当时就决定了西行。

稍年长后，也的确是如此做了。

挂宝刀，悬利刃，出关塞，游江湖，深入塞北，屠灭精怪，护佑百姓乡里；游历江湖，则除凶恶，诛不仁，行侠仗义……

从那时起，便以为如此，方才不负大丈夫之志！”

六叔似乎回光返照，精神了些，挥起手臂，“更何况我乃一将死之人，没有身后之事，孑然一身，不惧报复。

遇上欺男霸女之辈，纵是五姓七望门阀世家，难道不也应该问问，某家宝刀，可锋利否？！””

“如何可以袖手旁观？！”

这是在践行一生所认可的准则。

商声扭了扭头，向后一瞥，发现老头提及大第高门之时，似乎情绪明显激动了点。

估计是曾发生过什么事，才会如此。

“您老所言甚是。”

“臭小子，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陈六食指给了胯下‘马儿’一个板栗，随后吁出了一口气，说道：

“你所修的两门武技，【风斩】自不用说。

【突刺】同样是被你领悟到风敛聚合，两者共性，正在于风。

若是有志于入关，或许可以从此着手，领悟出和风相关的神通种子……”

商声点了点头，拥有风煞阴珠，修炼方向早已确定，不必如同旁人那般，领悟不得，挖掘不出自身神通。

“如今你还差了一门武技……”

陈六说话好像是得不时歇息，“在西域的江湖，有门轻功，唤作【沙暴】，相传是由前人追逐沙暴，被卷入了其中所悟。

乃是大漠沙风极致，或许适配。

只是修炼此功，要求近乎苛刻，据说要在沙暴当中走过一圈才行。”

西域有片地界，号称‘死亡之海’，沙暴频发，刮起沙龙卷风，纵是入关强者，也得殒命当场。

谁会跑到那儿寻死？！

“所以即便到了入关，怕也修炼不成。”

话锋一转，陈六咧嘴一笑，“不过你小子的鬼点子多，天赋甚高，未尝不能一试。”

“而我，恰好知道【沙暴】秘籍在哪儿，如何，可有意呼？”

商声一挑眉梢，叩了叩掌心的风煞阴珠，“不试试怎么知道学不学得会？”

“哈哈，正知你会如此说了。”

六叔有气无力，空有笑容，却不像是以往伴着爽朗笑声，“沙暴是黄家秘籍。

当年好像是有江湖恩怨仇杀，还是因为此功招惹上了祸端，黄家遭了变故，仅有一子一仆逃脱。

我曾出手相助，所以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以前我并不知内情，仗义相助之后，很具侠义心肠，直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直到此次归来，偶遇当年的人，才了解了一些真相。”

“那黄飞虎拿出秘籍，要以答谢，我婉拒了。

实在年纪大了，纵然是有，又能如何练出什么名堂？”

“若是有意，可往沙棘村寻黄飞虎……”

陈六说了武技踪迹，愈发奄奄一息，依在肩上，浑浊老目望向天际，感受到奔跑时所带来的风，心绪平静。

“果然还是大漠适合我啊……”

“臭小子，我死之后，不必立于坟冢，当以黄沙作棺，苍穹当椁，葬身于这大漠！

这才是游侠啊……”

商声脚下依旧飞速前奔，感受到了背上声音愈来愈小。

“平生无遗恨，唯在中原，遇一淑女，未曾解救，落于纨绔之手……

她那临走时的眼神……

那入关者一招之威，乃至于此……

我，深耻之……”

六叔口中喃喃轻语，言辞渐渐混乱。

但也听出一个大概。

活了六七十岁，想来故事很深。

背后再无声息，商声顿下了脚步，狂奔许久，此刻口中喘气，汗水涔涔而下。

双旗镇的那片绿洲，已经有些距离，左右黄沙戈壁，仅不时有颗耐旱的不知名植物。

“六叔。”

轻轻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商声叹了口气，停于一颗椰枣树前，将人放下。

老头子的临终，还在操心自己武技，加上先前种种，又是赠刀，又是给钱。

对他当真是没得说。

“游侠，游侠，六叔一生以此为荣啊。”

商声环顾四周，觉得这儿不错，还有一颗椰枣树当作标记。

不，不是一颗，旁边另有一株受它遮风挡雨的小椰枣树。

应该是椰枣树，反正这个世界，不能以前世来论。

“就这儿了。”

按照老头子的遗言，商声挖了坑穴掩埋。

又抓起了一捧沙尘，按照大漠中的规矩，高高扬起，缓缓从指缝间滑落，随风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