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雨打梅头

此次射艺可谓圆满，诸生有说有笑，并无拘束。

李知县看着玩闹的生员，不禁感慨：“年轻真好！”

郑教谕赞道：“学校能有今日风气，也离不开县尊正本清源。”

李知县皱眉道：“刘氏兄弟那两个夯货，欺逼生儒，简直就是吸血的虱子，如今被充劳役，也是咎由自取！”

郑教谕告罪道：“在下身为教谕，未能严正学风，难辞其咎！”

李知县长叹一声：“余杭多久没中过举人了？”

郑教谕愕然，想了想便惭愧道：“自景泰以降，余杭整整有十五年未有生员中举。”

李知县摇头道：“今年乡试，准备入试的几个生员，我试过他们，俱是平庸之辈，弄不好又要颗粒无收。”

郑教谕汗颜。

李知县语重心长道：“方原倒是个人才，仰儒、周礼也不错，你要好生培养才是，本官可不想将来离任时，连个举人都养不出！”

郑教谕郑重其事道：“县尊放心，在下会督促他们学业，绝不敢有丝毫马虎！”

李知县立时和蔼可亲起来，笑呵呵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射艺结束，方原回到家中，小景慧咬着一颗青梅，喜滋滋道：“谢过叔叔，嘻嘻。”

方原奇道：“你个小机灵鬼，为什么要谢叔叔。”

小景慧扬了扬手中梅子，欢快道：“叔叔的青梅。”

“嗯？”方原疑惑，“我没买梅子啊。”

王氏从屋内笑着出来。

“是陈家送来的，一筐塘栖新熟的梅子，正新鲜呢，酸甜多汁，阿符要不要来一颗。”

方原失笑道：“原来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嫂嫂以为我回些什么好？”

王氏摇头轻笑：“你呀，怎么偏偏在这事上有些愚笨？你无论送什么都好，关口是要时不时写信问候，偏要人家主动找你。”

方原面皮发窘：“嫂嫂说的是，我这就改。”

回到书房，方原提笔便给陈氏兄妹写信，除了寻常问安之语，方原还给陈泠分享家中琐碎，县学趣事。

最后提及了今日射艺之事，并惭愧道，自己射艺不精，只有一箭中的，不过已掌握诀窍，以后多加练习，箭术会越来越好。

总之信中都是些家长里短，满满的烟火气息。

随信同寄的还有些杨梅、甜瓜，都托邹家往来杭州的货船捎去宝石山。

等陈泠收到信时，已隔了两日。

入夏以来，陈泠都呆在西湖别业。

陈家私园中茂林修竹，一泓碧水，波光粼粼。

池中荷叶青青，擎立的荷花，亭亭玉立。

临池的凉亭内，一身素雅襦裙的陈泠，梳着堕马髻，步摇斜簪，端坐在几案前，素手轻抬，嫩白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

清越欢快的音色，便从桐木琴中跃动而出。

一曲既了，令人慨然忘俗。

一旁的婢女，喜道：“小姐的琴艺愈发出众了，若是大爷在此，必是少不了夸赞。”

陈泠笑而不语，又拿起几上的信简，看了又看。

婢女好奇道：“小姐都拿信看了半天，何事这般有趣，叫小姐恋恋不舍？”

陈泠嫣然一笑：“都是些日常琐碎。”

婢女不懂了：“那有什么好看的？”

陈泠微微敛眸，唇角轻翘：“若是通篇大话虚礼，那才无趣得紧，反倒像这样，让我觉得离我很近，嗯，很是亲切。”

婢女眼珠一转，掩口笑道：“这是那位方小郎君寄来的吧？嘻嘻，难怪小姐刚才的曲子那般轻快欢乐。”

陈泠脸颊一红，下颌微抬，天鹅般的脖颈划出优美弧度：“净胡说，我弹的不就是寻常的曲子吗？”

婢女笑嘻嘻道：“前几日还是《阳关三叠》，今日便成了《高山流水》，难不成是婢子听错了？”

陈泠佯怒道：“哼，你倒是记得清楚。”

婢女又嬉笑道：“小姐即便扮作男子也是花容月貌，我见犹怜，那方小郎君也不知是真看不出呢，还是不愿挑破？”

陈泠羞红了脸：“你个小妮子，还敢乱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说罢，陈泠提起裙裾，追着和婢女打闹起来。

待两人玩闹得有些累了，这才在青石凳上坐下。

陈泠看着池中荷花，心思也飞向了远方：“难道我扮相很丑吗，那个呆子不会真把我当成了兄弟？哼！榆木疙瘩！不对，应该是方木疙瘩。”

远方的天空泛起了浑浊的铅灰色，零星的雨珠滴答滴答跌落，不消片刻，就织成密网，裹挟着天地中的一切。

方原撑起油纸伞，避开泥泞处，蜻蜓点水般，踩着泥地，总算艰难到了县学。

西斋内，有些生员没带伞淋了个落汤鸡。

周礼擦拭着额头雨水，皱眉道：“这雨说下就下，若傍晚还没停，大饶得送我一程。”

方原笑道：“那是自然，你可是我的挚爱亲朋，我怎忍心你淋雨受冻。”

周礼笑骂道：“滚蛋！好好一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怎觉变了味道。”

方原哈哈大乐。

仰儒此时也收好雨伞，走进了斋内。

刚一进门，仰儒就长吁短叹：“不妙啊！”

周礼笑问道：“世周，你怎么一进斋就喊不妙，哪里不妙了？”

仰儒叹了口气道：“你没听过俗语吗？所谓端午连梅雨，雨下四十五！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弄好今年要有大涝。”

方原闻言一愣，他倒是记得成化年间浙江有过严重水灾，但年份他自然记不太清，不会这么巧便是今年吧？

周礼道：“我记得前年也是如此，世周有些杞人忧天了。”

仰儒苦笑道：“但愿吧。”

等到上课时，西斋有近十个生员没来，他们都是趁农忙，回乡帮忙去了。

尤彦峰也在其中。

他家有几亩旱地要打理，麦熟时仅靠老母兄妹忙不过来，端午前就告了假，卢嘉文左右无事，也和他一同回去帮忙。

王训导在堂上评点策问，方原却被外间噼里啪啦的雨声，搅得心绪不宁。

淫雨为虐，水溢山海，可不是仅仅影响庄稼收成。

轻者淹毁道路，漂没庐舍，重者溺毙人畜，流尸旁邑，可谓惨不忍睹。

方原看着窗外夏雨如帘，心中隐隐不安，这雨明日会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