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大灾初现

杭州甘泽弄,杨家外宅。

杨万金许久未回余杭了,孙子杨培秋也跟他待在一起。

为了孙子的学业,杨万金特地花重金延请名儒为西席,在家教导杨培秋读书。

而跟在杨培秋身边,伺候笔墨的书童正是孙永业,作为不良子弟,早无进学的可能,能在杨家混口饭吃,已是不错的出路。

一连几天,淫雨绵绵,让人情不自禁陷入困倦之中。

孙永业打着哈欠,听着老学究拮据敖牙的唱念,更是昏昏欲睡。

“去给小爷倒杯茶来。”

杨培秋喊了几声,没见人答应,立时恼了。

“孙永业,你耳朵聋了吗!”

突然的暴喝声,不仅吓醒了孙永业,也打断了老学究念书。

“唉唉,我这就去!”

孙永业扶着小帽,急匆匆跑出去沏茶。

老学究则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就学到此处,余下明日再讲。”

杨培秋装模作样行了礼,等先生离开,脸上随即露出不屑一顾。

孙永业将茶端了上来,陪着小心道:“秋哥,喝茶。”

杨培秋浅饮了一口,就跳将起来,杯子被重重砸在孙永业头上:“你想烫死我吗?”

灼热的疼痛,令孙永业龇牙咧嘴,但出口的话却是:“秋哥莫恼,是我昏了头,我这就去重沏。”

“没用废物,不必了!”

杨培秋懒得听孙永业啰嗦,自顾自去往后院找祖父去了。

孙永业看着小少爷离开,眼中闪过几分悲怆,还有那一丝不易觉察的怨毒。

当杨培秋顺着廊下,到了书房时,正见杨万金与庄田的徐管事在说话。

徐管事满面愁容,见小少爷进来,忙行礼问安。

杨培秋奇怪道:“徐管事,你好端端哭丧着脸干甚?”

徐管事叹道:“咱家上南湖的庄田快要泡水里了,小的当然发愁。”

杨万金听着屋外雨声不歇,也道:“这几天雨下个没完,南湖水也满了起来,低洼处已有十多亩田被淹,怕要不了几天南湖庄田都要毁于一旦。”

杨培秋眨眨眼:“那让官府派人去守塘堤呀,别让大水冲了咱的田!”

徐管事神色古怪,愣了半天才解释道:“咱余杭的庄田,大部分本就是占的淤地,不在田册,官府不好管。”

杨培秋再傻也明白了,什么不好管?根本不会管好嘛!

感情自家的南湖庄田是侵占了南湖水面,一遇大水,可不就受涝了嘛。

不过毕竟是自家的田,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淹掉。

于是杨培秋问道:“那你找人把南湖的塘堤扒开,让水都流到下南湖去不就行了?”

徐管事瞪大眼睛,结巴道:“这不好吧?”

杨万金却是拍手叫好:“我乖孙说得对!下南湖周长三十四里,足够应付大水,上南湖可有可无!不能为了分流洪水,把咱田淹了!”

徐管事有些担心:“老爷,这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杨万金眼睛一瞪,“我那便宜女婿魏参政,分守着杭嘉湖道,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是在他的治下,有什么可担心?”

按律地方官不许娶本地妇女为妻妾,杨万金当初为了结成姻亲,可谓是煞费苦心。

他先是请苏州的老友收养了自己幺女,再牵线搭桥将女儿嫁与魏参政为妾。

虽然两人官面上毫无瓜葛,可魏参政吃穿用度,杨万金私下没少上纳。

也是杨氏造化,刚为妾没多久,魏参政的正妻便病故,她被扶了正,更是让杨万金得意万分,有恃无恐。

徐管事这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我听老爷的。”

杨万金宠溺地摩挲着孙子的脑袋:“就按我乖孙说的做,你立刻赶回余杭,若雨不停,就赶紧找人手把塘堤决了!”

徐管事笑道:“老爷放心,有小的在,绝不会让大水没过田埂的。”

余杭县学,西斋。

方原从积水浅浅的石板走过,发出脆响,待合上雨伞,衣服下摆已湿。

脱掉鞋上穿的木屐,方原整了整衣衫进了斋舍。

“雨总算小了些,希望明日就能雨过天晴!”

方原感慨道。

周礼却笑道:“大饶是少见多怪,其实雨再大几分也无妨。”

仰儒急道:“德恭这话说的,雨若再大便成涝灾,禾稻浸泡,那是要颗粒无收的!”

周礼笑着告罪:“怪我怪我,你们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余杭有先贤种树,咱们后人乘凉,水利一道早有防范!”

方原道:“德恭是说南湖?”

周礼侃侃道:“余杭诸山之水,皆汇于苕溪,而苕溪之水又分注南湖!有南湖潴留洪水,分杀水势,郡邑无忧。”

南湖,方原自然晓得。

与其说南湖是个湖,倒不如说它是个水利工程。

余杭地势西高东低,自天目山发源的苕溪,一分为三,将余杭隔在中间。

其中南苕溪对余杭影响最大,可谓一县利害皆系于此。

东汉陈浑为县令时,为了解决旱涝灾害,带领民众筑堤修闸,开辟了上下南湖,涝时蓄水,旱时灌溉,利及杭嘉湖三郡。

其后南湖虽有淤塞,但总有贤令挺身而出,恢复南湖水利,造福乡梓。

如今天目山山洪浩浩而下,汇入苕溪,而从余杭城外流过的南苕溪水势自然暴涨。

但因有南湖水利的存在,洪水从龙舌嘴分流出石门桥,潴留于湖中,大大缓解苕溪水势。

如此一来,下游田禾便无淹没之灾,又有灌溉之利。

仰儒颔首道:“汉之陈浑,唐时归珧,宋时杨时,此三贤,值得我余杭百姓万世纪念!”

方原已无初时的担忧,或许自己记岔了,又或许有水灾也只是局部,并未波及余杭。

这几日南渠街后的渠河,虽然水势比平日高了不少,但仍趋于平稳,看来南湖确实在分杀水势。

这让方原安心不少。

但五月下旬的夜晚,狂风忽作,电闪雷鸣。

方原被一声炸雷惊起,只见门窗被风吹得哐当乱响,从天幕倾注而下的暴雨,狠狠砸在地面,借着风势扫进屋内。

哥嫂也被惊醒,小景慧都被这狂暴的自然之力吓哭了。

街巷家家户户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堵窗挡门,乱作一团。

方原心中怦怦直跳,也许真正的水灾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