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斛斯椿皇莆玚密谋(一)

夜色如墨,笼罩洛阳。

斛斯椿府邸深处,一间密不透风的偏厅内,豆大烛火摇曳,将两人身影投射在斑驳墙壁上,忽明忽暗。

豫州刺史皇甫玚端坐一侧,看向主位斛斯椿,声音平静问道:“椿公深夜急召卑职,不知有何见教?”

斛斯椿心中冷哼:‘你小子,现被元修高乾联手压制,滞留洛阳,不让回豫州,明摆着要对你下手,还跟老夫装糊涂!’

脸上却堆起一丝笑,慢悠悠道:“云明(皇莆玚表字),老夫没记错的话,你在豫州镇守,快十年了吧?”

皇甫玚闻言,心中一凛。

略一沉吟,答:“嗯,细算起来,确是将近十年。承蒙先帝(指孝明帝元诩)看重,委以重任,派玚驻守豫州,至今已近十载。”

他刻意点出元诩,提醒斛斯椿自己资历。

斛斯椿抚了抚颌下稀疏胡须,续道:“豫州在云明治理下,沃野千里,物产丰饶,可是羡煞不少其他州郡主官呐。”

皇甫玚谦逊道:“椿公谬赞。豫州地界,自古中原粮仓,物阜民丰。每逢国家征调粮草钱帛,我豫州上下,无不尽力输送,义不容辞,不敢丝毫推诿。”

既是表功,亦暗示自己对朝廷贡献。

斛斯椿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笑意,话锋一转,声音带上一丝压力:

“是吗?老夫倒记得,当年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前夕,胡太后曾下密诏于你,命你率部入京勤王。云明当时却是以南梁萧衍遣兵攻南阳为由,声称无暇北上,最终未至洛阳。可有此事啊?”

皇甫玚心中猛地一咯噔!

‘这老狗,翻旧账真够快的!’

面上却强作镇定,辩解:

“椿公明鉴。当时南梁确遣襄阳太守韦放率军大举进犯南阳。韦放乃南梁名将,用兵凶悍,南阳兵力薄弱,属下不得不全力应对,实在分身乏术,未能奉诏勤王,实乃情非得已。”

“哦?”

斛斯椿拖长语调,眼神锐利盯着皇甫玚,“那么后来,尔朱氏与高欢韩陵山决战,尔朱氏控制的元恭朝廷再下诏,征调云明领兵助战,你又为何按兵不动,再次抗旨不遵?”

皇甫玚脸皮不由抽动一下,然久历宦海,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厚着脸皮,振振有词:

“椿公此言差矣!尔朱氏乃篡逆恶獠,祸乱朝纲,人人得而诛之!我皇甫玚虽不才,也知忠奸大义,岂能与此等国贼为伍?再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椿公您不也是在韩陵山战后,洞察时局,当机立断,诛灭盘踞洛阳的尔朱余孽,为我大魏拨乱反正,立下不世之功吗?”

皇甫玚此话,看似恭维,实则暗藏机锋,潜台词便是:

‘斛斯椿你这条老狗,自己就是个背信弃义、反复无常小人,还在这阴阳怪气指责老子?你也配!老子虽见风使舵,明哲保身,但至少未像你般双手沾满同僚袍泽鲜血,更未背叛过哪一方主上。比起你这变色龙,老子干净多了!’

斛斯椿果然被噎得老脸一红,干咳两声,才缓过劲,强笑道:

“呵呵,云明果然审时度势俊杰,能洞悉时务,这点老夫与云明倒是英雄所见略同。不知云明对目前朝堂局势,又有何高见?”

皇甫玚闻斛斯椿问朝堂之事,心中暗盘算:

‘老子如今已暗投大丞相高欢,自唯其马首是瞻,但是也不想给皇帝和高乾彻底翻脸。只是眼下高欢不在洛阳,皇帝高乾联手打压,不让回豫州,摆明了要架空我,甚至夺我兵权。本以为投了高欢,便与高乾是一伙,谁想高乾这厮竟想自立山头,还处处与我为难。既如此,休怪我皇甫玚彻底倒向高欢!’

但转念一想:‘这些心思,却不能跟你斛斯椿这条老狗明说。听闻内宫护卫权被皇帝拿回,又被高乾视为眼中钉,你如今在洛阳处境比我还尴尬……’

于是,皇甫玚滴水不漏答道:

“尔朱叛逆主力已被大丞相剿灭,如今大丞相又亲率大军北上,征讨晋阳余孽。朝堂之上,有陛下圣明,诸公辅佐,一切清明,国泰民安,甚好,甚好啊!”

这话等于什么没说,纯粹打官腔。

斛斯椿眯起眼,深深看了皇甫玚一眼,心中暗骂:‘滑不溜手老狐狸,还跟老夫装蒜!看来不拿出点真东西,休想让你松口!’

语气一沉,开门见山:

“云明,你豫州南阳郡被萧衍夺走,陛下与新任高太尉可都颇有微词啊。你几次三番上表,请返豫州主持军务,皆被陛下以各种理由驳回,迟迟不让你离洛阳。其中意味,云明难道真品不出?恐怕……是有人不想让你回豫州,甚至想动你位置了啊!”

斛斯椿此话,如尖刀狠狠刺中皇甫玚内心最深痛处!

他恨!

恨高欢一走,自己便成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恨空有豫州精兵,却远水解不了近渴!

恨数次派心腹给高欢送信求援,却迟迟等不到回音!

此刻被斛斯椿一语道破窘境,再难保持平静,脸色变得难看,端起案上酪浆,闷闷灌了一大口,却一言不发。

斛斯椿见他面露难色,愁眉不展,知话已说到心坎,趁热打铁,加大力度,压低声音:

“云明啊,依老夫看,陛下和高乾,是拿南阳失陷之事做文章,给你穿小鞋!恐用不了多久,便有一纸调令,将你调离豫州,另有任用。届时,你辛苦经营十年豫州基业,可就要拱手让人了啊!”

皇甫玚脸色更阴沉,眉宇间布满愁云。

何尝没有此预感?

只是苦无外援,在洛阳势单力薄,只能眼睁睁看局势恶化,却无计可施。

心中暗嘀咕:‘给大丞相那边密信,算算时日,也该有回音了。为何至今杳无音信?难道大丞相那边出了变故?还是……大丞相已放弃我?’

一想到此可能,心中便是一阵冰凉。

斛斯椿察言观色,见火候已到,语气也变得恳切:“云明,老夫知道,被人如此拿捏掣肘,这滋味,当真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啊……”

皇甫玚闻斛斯椿这番感同身受话语,再联想近来洛阳城中关于斛斯椿处境不妙种种传闻,心中一动,抬头试探问:“听椿公此言,莫非……椿公与玚,亦有相似难处?”

斛斯椿等的就是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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