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公寓的电梯带着宿醉般的呻吟停驻五楼时,苏明月正用《流言》书页裹着生煎包。焦黄的底壳在油墨上洇出朵墨菊,恰盖住“中国人的幽默是厚重的”这句铅字。昨夜沈鹤鸣塞给她的勃朗宁手枪还别在旗袍开衩处,枪管贴着大腿的温热,倒像《红玫瑰与白玫瑰》里振保摸着娇蕊头发的触感。
“苏小姐,新搬来的张作家在电梯里吐了!”吴妈攥着块抹布冲进来,汗酸味里混着龙涎香的余韵。明月手一抖,生煎汤汁溅在《传奇》扉页上,把张爱玲的侧影照浸成《怨女》里银娣的泪痕。此刻距历史记载的入住日还有十七天,这个发现让她后颈的淤青又开始发烫。
消防通道里飘来栀子花香,明月提着竹篮佯装倒垃圾,暗红织锦旗袍下藏着微型发报机。灰砖墙上新贴的《申报》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女作家张爱玲携《沉香屑》抵沪”的标题,日期却是民国三十二年四月四日——比她背诵的文学史早了整整半年。
“侬的鸡蛋票要过期了。”弄堂口烟纸店的阿婆突然开口,昏花老眼却盯着她篮中《古今》杂志。明月心头猛跳,这分明是组织约定的暗号。正要答话,斜刺里冲出个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姑娘,臂弯里《倾城之恋》手稿雪片般纷飞。
“白流苏的船票……”姑娘哭喊着扑向苏州河方向,明月下意识使出现代学的擒拿术。纠缠间瞥见手稿页边的批注:“范柳原的戒指藏在跑马厅第三立柱”,墨迹未干却混着英雄牌钢笔水特有的腥甜——这味道她在汪伪宣传部机要室闻过。
救火车呼啸而过,姑娘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炸开,翠玉碎片里滚出粒微型胶卷。明月用高跟鞋碾住胶卷时,发现鞋跟裂纹里卡着昨夜的子弹壳。这荒诞场景让她想起《封锁》里的电车,整个世界都在等个荒诞的理由停摆。
抱着《传奇》手稿回到公寓时,电梯镜面突然映出两个张爱玲。穿孔雀蓝裘皮的那个正对穿月白缎绣的说:“现代人总说穿越,倒像我们那个时代的电车,叮叮当当就换了人间。”明月手心的汗把生煎包装纸上的“老正兴”三字泡发了,油墨在指腹印成团模糊的乱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