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昏沉,即将入夜。
稀疏的树影前,乙室忽地的刀鞘轻轻磕在“肉栏”上,惊起一片啜泣。
此行自然是老规矩,只见他随意地在一众伤痕累累的战利品中扫视,准备挑选今晚用以取乐的对象,冷冷地踹开个蜷缩的妇人后,皮靴用力地碾住那双红肿的手。
“贱奴,怎地哑了?昨晚不是叫得挺欢?”
“将军!这有个硬骨头!”
亲兵突然拽起个蓬头垢面的半老妇人,这妇人的左眼已经肿得睁不开,仅完好的右眼却燃着淬毒的火,毫不畏惧地盯着周围的野兽。
原本甚觉无趣的乙室忽地突然眼前一亮,咧嘴笑了起来:“呵,我倒是想起来了,莫不是前番那个女奴的娘?”
妇人早已被折磨得声音全哑,闻听此言,竟然磨牙咬舌生生冲乙室忽地啐了一口血沫!
“贱奴尔敢!”
乙室忽地的怒意刚想发作,却又莫名地兴奋了起来,上前一把扯开女人衣襟,那羸弱的胸口上赫然皆是疤痕交错的牙印。
“你女儿临死前不但叫得欢喜,还将你们藏身的庄子说了出来,简直是立了大功啊!”
“唔......唔......”
妇人心如死灰,在亲兵的拖曳下疯狂挣扎着,绝望地发出了呜咽声。
乙室忽地继续淫笑着:“所谓儿女有功,当慰劳其母。今夜,我便让我的勇士们好好慰劳慰劳你......”
话音未落,刹时天际传来蜂群振翅般的嗡鸣。
而契丹人皆是从刀山血海翻滚过来的,又岂能不知这是何等危险的意味?
乙室忽地下意识抬头,却见天边残阳尽头的岩顶竟已燃起狼烟,似有咻咻作响的利箭腾空而起,在高处汇成无数黑点后,又皆如毒蛇般精准咬下,狠狠地奔营地而来!
“将军小心!”亲兵扑倒他的瞬间,两支毒辣的火箭不偏不倚贯穿皮甲!
剧痛袭来,乙室忽地愣愣看着钉在胸口的火箭尾羽,凶猛的火苗赫然已经舔上皮甲边缘。
“水!快拿水!”他慌乱地踹翻亲兵,疯狂拍打着胸口。
“肉栏”旁的木桶啪地被撞翻,乙室忽地疯狂舀水泼向胸口,却见这道诡异的火舌不减反增,竟顺着油渍猛烈地窜上脖颈!
“轰”地一声,身后的木栅继而倒塌,火星溅进盛满油脂的木桶,乙室忽地连同三十多个捆着的妇人瞬间变成惨烈的火球!
“敌袭!敌袭!”
尖叫声轰然在契丹营地上空炸开,而唐军所在的岩顶持续传来铜哨尖啸,带着烈火的箭雨连绵袭来!
道道火箭先是精准贯穿粮车上的皮囊,二十车粟米瞬间炸成火雨,契丹人抱着水囊狂奔,水泼在火墙上反而激起三丈高的焰浪,哇啦啦席卷成片片火海。
两轮流星坠地,马厩处亦腾起了丈高火柱,拴着的战马拖着燃烧的缰绳撞翻帐篷,不少契丹人刚冲出营帐就被惊马踏碎胸骨,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咻咻!”又一轮铺天盖地的火光落下!早已蔓延至各处营帐的大火便再也无法收拾,整座契丹营地彻底陷入混乱。
契丹人烈火焚身,不少人头发都已烧糊,却依旧本能地咬牙出奔,接着便失去知觉向后栽去,滚烫到发臭的血肉再沾上身后之人,这种酷烈的死法不可收拾地迅速扩散,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数轮恐怖的箭雨中,负责巡营的骨力咄不知目睹了多少族人的生命在烈火中消逝,满眼尽是阿鼻地狱,火海蔓延之处,营帐崩塌断裂,焦尸黑烟滚滚!
而这种烈焰亦与他的认知截然不同,人一旦沾上,纵使水浇,纵使打滚,毫无用处!
“天神啊!这是何物!这是何物!”
骨力咄心神震惶,对未知的恐惧最是震怖难制,他不知所措地带着麾下兵士,疯狂朝乙室勃连的帅帐奔去,一边沿路忍痛劈开烈火焚身的契丹族人,一边焦急地怒吼着:“萧将军!萧将军!”
不过片刻,骨力啜的皮甲冒着青烟冲进帅帐:“萧将军!营中大乱......”
却见空荡荡的帅案上摆着半只烤羊,金刀鞘甚至还在摇晃,千钧一发之际,身为主将的乙室勃连竟然已消失不见?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轰鸣,一名自火海中侥幸驰来的契丹骑兵狼狈地滚落下马。
“将军啊将军!萧将军和阿鲁浑所部抢走了剩下所有的马,往东北方去了!”
骑兵满脸血污,哭咽道:“天杀的阿鲁浑!他的亲卫队把咱们看马的族人都砍了!”
“啊啊啊啊啊!”
骨力啜绝望至极,且不说今晚袭营的那些敌军在高处石壁上,弓弩手以低制高难以对敌,就说如今营中的火势酷烈,再不跑只能等着化为焦尸。
但要怎么跑?马呢?
敢抢我的马?!
“断我生路者,非敌也,乃是乙室勃连!阿鲁浑!”
骨力咄悲愤地抄起弯刀一把劈断帅纛旗杆:“快快集结室韦兵往北撤!”
正当此时,不知何处突然传来响亮的号角,左右密林中突然惊现大量人影,呐喊着破开烟幕杀入营地。
骨力啜刚出帅帐,便绝望地看见无数敌军在四处密林中忽而冒头,正凶残地冲着火场中的契丹人挨个补刀,其中领头的那个面目黢黑的大汉最是显眼,干脆利落地沿路怒吼劈斩,如遇死敌,勇不可当。
此刻,昔日勇猛的猎手尽皆成了待死的猎物!
“汉狗!卑鄙的汉狗......”
骨力啜口中咒骂不断,刚踉跄地转身要逃,却发现汉将白再荣正带着数十人向自己冲了过来。
“汉狗,敌军入营败象已现,速带你的人为我殿后!”
骨力啜一把揪住白再荣的衣领,恶狠狠地道:“敢耍花样,待回了幽州就把你......”
浑身狼狈的白再荣并未答话,众人却只闻听一声钢刀入肉的闷响,骤然打断骨力咄的咆哮。
竟是亲兵阿明!
这个同出身幽州的大汉已将弯刀狠狠捅进骨力咄的小腹,面容在火光中变得扭曲阴狠:“契丹狗!还记得三年前在莫州,你是如何将我妹妹欺辱至死的么?!”
白再荣轻轻叹了口气:“阿明,时间紧迫,给他个痛快罢!”
“汉狗!老子剥了你......”骨力啜啐出血花,怒骂声却戛然而止。
阿明猛地拔出弯刀,又径直掠向骨力咄的脖颈,头颅飞进火堆时,室韦部的契丹兵突然跪地嘶吼:“我们愿降!我们愿降!”
抬眼望去,原是杀入营中的敌军已经大批围拢了过来,阿明此时脚底踩着骨力咄还在抽搐的无头尸体,冲默不作声的白再荣点了点头。
白再荣不再犹豫,带着麾下的汉人兵士咬牙跪地高呼:“契丹贼将骨力咄已死!我等皆是幽州汉人......”
“前番从石洞闯营的那帮流民,你们可有杀过一个?”
“嗯?”白再荣蓦然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黑面敌将咽了咽口水。
......
最后一缕残阳没入山脊时,李昭避开脚边的一簇火苗缓缓前进,眼前的营地已成人间炼狱。
身旁的周继扯开面巾忍不住呕吐了起来,却被呛了满嘴人油焦臭。
前方突然传来铁链响动,只见张轶揪着白再荣的后领径直拖到火光下:“虞候!这是个幽州来的汉将,他说契丹狗的两个将军带兵跑了......”
“汉人?”李昭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头。
白再荣突然挣开束缚,瑟瑟发抖地跪到李昭身前:“这位大帅,此营共有契丹三部,其中室韦部骨力咄已被小人亲兵斩杀,契丹主将乙室勃连和渤海部阿鲁浑带着残部往北跑了,小人愿意为大帅带路!“
李昭淡淡地回道:“不必,本将的骑军早已在北坡出口待命堵截,契丹人一个都跑不了。”
白再荣的瞳孔猛地收缩,不知所措。
“且押下去。”李昭随意地挥了挥手:“待张景胡冲二部归来,与契丹俘虏一并处置。”
“末将遵令!”
张轶甩着腕甲的血渍,径直将默然无言的白再荣拽走:“便让你这杂碎多活一时......”
注:攻城以油燃火,焚楼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武经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