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冷风呼呼,林间沙沙作响。
吴山北麓,数百契丹骑兵狼狈汹涌而出。
乙室勃连策马狂奔的同时,心脏也随着马蹄声不断急速地跳动着,想到方才眼前骤然形成的烈火,顿时心里剧痛难当,却只得继续咬紧牙关,沿着山道继续飞奔。
而身后契丹骑兵们的马术向来利索,虽然已经离营二里,却还是恨自己术业不精,玩命地猛夹马腹疯狂逃窜,只因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身后的喊杀声实在令人心悸。
即将入夜,马蹄不止,身后营地的惨烈声响似乎渐渐远去,乙室勃连带着骑兵们越过一处隐蔽的山坡,脚下出山口宽阔的路径赫然出现在眼前,视野也随之渐渐敞开。
穿梭在山林间的冷风也愈发猛烈,乙室勃连面色阴沉地勒住马匹,警惕地聆听着周遭声响,连零星的蝉鸣亦不放过。
“萧将军何故止马?”
阿鲁浑满脸急切地策马上前说道:“敌军火烧大营,必然追杀在后!入夜有利潜行,快快赶紧下令出发罢!再往北疾行五里,便离吴山了。末将愿带兵断后......”
乙室勃连目光左移,盯着阿鲁浑凶悍斑驳的脸庞,忽而心中一阵感慨,继而口中喃喃道:“阿鲁浑,你渤海部虽是后入部族,却不愧契丹勇士之名。此次横生变故,危难之际,唯有你部誓死跟随,我以萧氏之名向你许诺,待北返草原必许你军司万户......”
这他娘的能不能跑出去还两说呢?!
阿鲁浑压根儿没有心思联想许多,只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萧将军,我渤海部的富贵都是可汗给的,护卫贵人乃是本分!将军快快出发,莫再耽误时辰了!”
“好!”
乙室勃连一手擎住缰绳,一手按着心口,满脸凝重地说道:“你的忠诚,我萧勃连至死不忘!他日也定会多予你征战立功的机会......”
只见阿鲁浑已急得抓耳挠腮,只得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急忙拱手应声道:“那末将便多谢将军厚恩!”
乙室勃连点了点头,正要下令继续出发时,猛然间听到身边的亲兵惊叫道:“将、将军!那是什么?”
乙室勃连皱眉斥道:“我契丹儿郎当临危不惧,何以大呼小叫?”
那亲兵连忙告罪,指着远处叫道:“将军,莫不是小人眼花了?我怎么看到东北边有些不对劲。”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顿时个个惊讶出声。
“那是......好像是骑兵?”
“是晋人,是晋人的骑兵,冲着咱们这里来了!”
乙室勃连忙朝东北边看去,果然伴随着耳旁传来逐渐扩大的蹄声轰鸣,残阳之下似有无数道身形正在快速驭马移动。
而很快,天边的余光便清晰地照耀出这支骑兵的旗号,那面高立的大旗竟然绣着斗大的“唐”字,盔甲和兵刃在夕阳下闪亮,马蹄起落,地面抖动,宛如惊雷而至。
阿鲁浑失声喊道:“不是晋人?!北边怎会有唐军,又是哪来的这么多骑兵?”
乙室勃连身上赫然渗出了冷汗,阿鲁浑这句话说到了节骨眼上,此番袭营的敌人终于展露了真容,而这群唐军骑兵怕早就是在北山口以逸待劳,正是冲着堵截他们而来的。
“天啊!西北边也有!”有亲兵惊声叫道。
顺着他的指点方向,乙室勃连和身边的数百契丹人看到了西北方,另一支骑兵也正出现在晦暗的视野之中,自然也是唐军的骑兵。
两支骑兵分别从两侧山道绕入,正以飞快的速度朝着他们冲来。隆隆的马蹄声敲打着地面,宛如踩踏在乙室勃连的心里。
“萧将军,起码有数千敌骑袭来,而我们只剩下七百不到!这怎......怎么办?”
平日勇猛好战的阿鲁浑,此时牙齿竟也开始微微打颤,好不容易刚逃过一劫,面对迅猛而来的精骑,他已经有些慌了神了。
乙室勃连却咬牙怒声道:“阿鲁浑,还不快快率你部下儿郎上前阻击!骑兵在精不在多!我契丹儿郎纵横中原,区区南人何必惧之!”
“敌入瓮中,全军听令!”
望见那头的胡冲部已经汇入山道,张景自也毫不逊色,赫然高举长枪发令,众将士即刻勒住马匹,接着紧密的队形飞快结起,队伍最前方,数十面唐军战旗高高地扬起。
“随我冲杀敌军!只许进,不许退!”
“杀!”
张景一声高呼,接着身体猛地前倾,手中长枪在暮色中划了道闪亮的圆弧。
“呜~呜~呜!”身旁的亲兵即刻昂扬地吹起三声号角,紧接着无数道战马嘶鸣声响起,身后的骑兵立即策马而动,跟随张景呼啸而去!
此时契丹骑兵正在忙乱地变幻阵型,更有百余骑竟在阿鲁浑的带领下散乱地冲锋过来,张景却丝毫未放缓速度,而是领着身后的将士们径直迎上,打算来一次硬碰硬的冲阵。
短短数十息时间,山道上突现两道交错的闪电,双方骑兵毫无悬念地剧烈碰撞在一起!
霎时间爆发出沉闷的血肉撞击声,马头对马头,长枪对弯刀,已有部分骑兵因为惯性直接甩飞了出去,再重重地跌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瞬间骨肉粉碎,血雾绽开,可怕的悲鸣声连同惨叫声不断响起,随后便是殊死的成对搏杀!
张景领着几名偏将冲在最前头,面对负隅顽抗的契丹骑兵毫不留情,未及照面便身躯前倾,右臂猛地一伸将手中长枪远远地探出!
嗷嗷乱叫的阿鲁浑本就恍惚失神,这下未及举刀抵挡,面门竟直接被一枪无情地洞穿,“啊”地一声滚落下马,随后被呼啸而来的唐军骑兵践踏而过,不知死活。
紧接着,自西北包夹而来的老将胡冲亦率麾下闯入敌阵中,他俯身抱紧马头手腕紧绷下翻,长枪连续铲断契丹人十余道疾驰的马蹄,顿时人仰马翻,阵型继而大乱,慌乱间面色惊恐,下意识地开始后撤。
“萧将军小心!”
一道冷箭突然从乙室勃连耳旁呼啸而过,他连忙下意识偏头躲闪,箭矢径直从额侧剐过,瞬间渗出殷红的鲜血。
亲兵火速赶到身旁护卫,急切地吼道:“将军,阿鲁浑将军战死了!”
乙室勃连气急败坏地抽刀胡乱挥砍,眼睛里都喷着怒火:“死了便死了!本将还在!汉人有句话叫擒贼先擒王,传我军令,全军直冲唐军大纛,定可一击破敌......”
“萧将军!”亲兵黯然道:“你看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这个令人绝望的发问重重叩击着乙室勃连的心,周围大多数的契丹人已如割草般,被敌骑犁成道道血肉,唯有百余自己的亲卫还在拼死顽抗,形势何需多言?
乙室勃连忽而松开了手中的弯刀,下意识地遥望着不远处那名正在肆意冲杀的唐军将领,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和表情,但似乎却能感受到他的眼神。
那是猎人对猎物轻蔑敌视的眼神,那是强者对弱者居高临下的眼神。
亦是昔日契丹人对汉人的眼神,此刻终成轮回。
注:克宏引龙武骑五百,衔枚潜行,薄吴越军阵。敌惊溃,自相蹂躏,遂解常州之围,俘斩万计。——《南唐书·柴克宏传》
后周显德五年(958年),柴克宏率龙武军轻骑突袭围攻常州之吴越军,以寡击众,大获全胜。这是柴克宏的成名之战,亦是史书上难得对龙武军骑兵事迹的记载,除了名将加成之外,龙武军作为南唐顶级的骑兵战力,亦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