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热风又来了。
我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看着操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今天是毕业典礼,所有人都忙着合影留念,脸上挂着或真心或勉强的笑容。韩景在旁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天气,而我却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是高一下学期,六月初,干热风肆虐的季节。地理老师刚在课上抱怨过这种恼人的天气,下午的风就更加燥热起来。我从图书馆出来,正往教室走,忽然听见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转头看去,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正笑得前仰后合,眼睛弯成月牙,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她身旁的朋友说了什么,她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完全不顾形象。就在这一刻,她突然转过头,对上了我的视线。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她迅速扭过头去,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上楼,但我注意到她的脚步明显变得拘谨了许多。
天知道为什么,这一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宋知韵,是隔壁班的语文课代表。
每次路过他们班,我总忍不住往教室里瞥一眼。有时候她在埋头做题,有时候在和同学说笑,还有时候会趴在桌子上打瞌睡,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发梢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韩景转班那天,我注意到她看我的眼神格外明亮。当时没多想,直到运动会训练那天,我无意间听见她对韩景说:“你们班长得帅的我就知道一个——杨衍翊。”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原来干热风也会传染。我的耳朵突然烧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失眠了。脑海里全是她说这句话时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带着狡黠的笑。
其实早就在光荣榜上见过她的名字。语文老师指着她的作文分数说:“这姑娘灵气逼人。”我偷偷翻过她的考场作文,字迹像被风吹乱的梧桐叶,偏偏每一片都闪着光。
真正认识她是在“5·25“心理活动日。
我跟着韩景去心理社团排队,远远就看见她站在摊位前忙碌。她穿着校服,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韩景一过去就嬉皮笑脸地要插队,她立刻板起脸来:“滚。“
我忍不住笑出声。
她这才注意到我,整个人突然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从凶巴巴变成了不知所措。我看着她迅速调整站姿,连声音都变柔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原来她在我面前会紧张。这个认知让我的心跳加速。
韩景这个没眼力见的,居然当着她的面说:“就是她之前夸你帅来着。“
我看到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很想逗逗她:“那就是缘分呐,我之前还夸你学习好来着。”
这句话半真半假。我的确在语文老师那里听说过她,但“夸“这个说法明显是临时编的。不过看着她惊讶地抬起头,眼睛亮起来的样子,我觉得这个谎撒得很值。
真正认识后才发现,她根本不是什么“温婉学霸”。给韩景拍照时故意只按半边快门,存下我单人照;羽毛球打赢了会偷偷跺脚,输球就骂韩景“人菜瘾大”。但每次和我说话,她又会突然变成另一个宋知韵——声音掐得细细的,连呼吸都放轻,像怕惊走树梢的麻雀。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渐渐熟络起来。
走廊上遇见时,她总是先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然后才开口打招呼。但我注意到,她和我说话时,手指会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声音也比平时轻柔许多。
有时候我会故意在课间往办公室跑,当然,去办公室是假的,就为了从他们班门口经过。如果运气好,能看见她趴在桌子上补觉,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或者和同学说笑时,突然发现我的目光,然后迅速收敛笑容,装出一副淑女模样。
这些瞬间,我都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像收集一片片梧桐叶。
毕业这天,干热风比往年更加猛烈。
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披散下来,在热风中轻轻飘动。她正和同学说笑,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在烈日下提着裙摆转圈,蓝色连衣裙被热风掀起一角。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
“宋知韵。”
我走过去时,她突然变成含羞草。她转过身来,却低着头不敢看我。我问她怎么了,她小声说:“妆花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多奇怪,明明她睫毛膏晕开的样子更生动,像幅被雨水浸过的水墨画。
我忽然想起口袋里韩景塞给我的镜子,赶紧掏出来递给她。看着她手忙脚乱补妆的样子,我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
拍合照时同学说“郎才女貌”,她耳尖红得能滴血。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低头补口红的模样,比光荣榜上所有名字都耀眼。
拍合照时,我紧张得手心出汗。
同学说我们“郎才女貌“时,我看见她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我半开玩笑地说:“说的挺对的,的确郎才女貌。”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太轻浮了。
但她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神,让我忘记了所有顾虑。那一刻,干热风似乎都不再燥热,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明亮的眼睛。
干热风把她的发丝吹到我肩上,带着洗发水的柠檬香。最终我也没说出口——有些心事适合永远留在盛夏,像被晒化的冰棍,像她藏在日记里的心跳,像我们终将各奔东西的十八岁。
毕业典礼结束后,我看着她跑向朋友的背影,裙摆在风中飘扬。
我想起这两年来所有的点点滴滴:她在光荣榜前偷偷比较我们成绩的样子,路过我们班时装作不经意的一瞥,还有每次和我说话时,努力维持的“淑女形象“。
这些细碎的瞬间,像干热风里飘散的梧桐絮,轻轻落在心上,痒痒的,挥之不去。
我知道,有些话可能永远都不会说出口。就像这场干热风,来得猛烈,去得无声。但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会永远留在这个夏天,留在这所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后记:十年后同学聚会,她醉醺醺地掏出那张泛黄的合照:“当年你要是用这面镜子照照自己眼睛,早该发现里面全是我。”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带着那面镜子吗?”
她摇摇头。
“因为高二那年'5·25'活动,你说妆花了的样子,特别可爱。”
而我的手机相册里,至今存着她高二那年,在光荣榜前偷偷用手指丈量我俩名字距离的背影。
干热风再次吹过,带着青春记忆里的温度。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替她拨开被风吹乱的发丝。)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