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七只乌鸦

手术刀在简昭手中重若千钧。

穹顶实验室的白光变得刺目，七个悬浮的透明棺材投射出七重阴影，将简昭笼罩在错综复杂的暗影网格中。倒计时在她的视网膜上闪烁：【07:06:59】。

“这不是选择。“白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通过七个不同的声源同时播放，“这是你的本能。“

简昭的珍珠化右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抬起。晶体从指尖蔓延至手腕，在关节处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她看到棺材里的白镜正在变化——苍老的皮肤逐渐恢复弹性，白发转为珍珠白，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浑浊，虹膜上覆盖着七边形的结晶薄膜。

“七年一个周期。“白镜抚摸怀中两个婴儿的头颅，“第一个七年，我发现你们三胞胎的大脑能分泌记忆结晶；第二个七年，我学会了提取和移植；第六个七年——“

棺材突然旋转180度，露出背面的全息投影：简昭穿着白大褂，正将手术刀刺入温言的后脑。

“——你背叛了他。“

简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段记忆像被强酸腐蚀过的胶片，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画面：温言跪在地上哀求，她手中的注射器，白镜在实验记录上写下的评语“7号载体情感联结过度“...

“谎言！“简昭咬破舌尖，鲜血在口腔中凝结成珍珠颗粒，“你篡改了记忆！“

白镜微笑。她怀中的两个婴儿突然睁开眼睛——他们的瞳孔是相同的珍珠色，倒映着简昭扭曲的脸。

“物质不会说谎。“白镜轻轻敲击棺材内壁，“看看你的右手。“

简昭的右手已经完全珍珠化，晶体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那是手术刀的使用记录。放大后能看到七组不同的指纹，最新的一组与她左手指纹完全匹配。

“第七次切割必须由你完成。“白镜的声音突然变成温言的，“这是闭环的最后一环。“

倒计时跳到【07:00:07】。

七个棺材同时发出嗡鸣，悬挂的钢索开始收卷。简昭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她向前，手术刀尖对准了白镜的胸口。就在刀尖即将接触的瞬间，棺材里的白镜突然变成红裙小女孩，而怀中的婴儿变成了微型温言和简昭。

“杀了我，他们就能活。“小女孩说，“这是第七只乌鸦的礼物。“

简昭的刀尖颤抖。她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小女孩的红裙领口别着珍珠发卡，发卡上的刻痕与她记忆中完全不同——不是“1985.3.12“，而是“2023.9.19“。

记忆碎片如闪电劈开迷雾。她看到不一样的真相：2023年的手术台上，被绑着的是白镜，拿着手术刀的是温言，而她——简昭——正拼命阻拦。白镜最后喊的是“完成第七次轮回“，而温言说的是“终结它“。

“你在...逆转记忆...“简昭的左手抓住右手手腕，晶体与血肉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这不是移植...是删除！“

白镜——或者说占据白镜身体的某种存在——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七个棺材突然加速下降，在地面砸出放射状的裂纹。中央棺材里的小女孩开始尖叫，珍珠皮肤寸寸龟裂，露出底下蠕动的蓝色数据流。

“你比前六个聪明。“七个声音同时说，“但结果不会改变。“

手术刀突然被无形力量推动，刺向小女孩胸口。简昭用尽全力扭转方向，刀尖划破自己的左臂。珍珠化的血液喷溅在棺材表面，立刻被吸收，整个透明舱壁变成血红色。

【06:06:06】

倒计时数字突然静止，然后开始倒流。实验室的灯光变成暗红色，七个棺材投射出的阴影开始蠕动，像活物般向中央聚拢。

“你做了什么？！“白镜的声音失去控制，在不同音高间跳跃，“这不可能！“

简昭跪倒在地，看着自己的血液在棺材表面形成符文——那是温言教过她的紧急终止代码，七个基础符号组成的方程式。最后一个符号完成时，整个穹顶实验室开始旋转，墙壁如舞台布景般片片剥落，露出背后巨大的——

镜子。

简昭站在无边无际的镜面世界上。倒影中的“她“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的不只一把手术刀，而是七把，每把刀柄都刻着不同的日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镜中世界的天空悬挂着七个月亮，每个月亮里都嵌着一个红裙小女孩的剪影。

“欢迎来到记忆的核心层。“镜中的“白镜“说，“或者说，我的胃里。“

简昭的珍珠化开始逆向发展，晶体从肩膀退向指尖。随着每一寸血肉恢复知觉，新的记忆洪水般涌入：白镜确实研究记忆结晶，但目的是治疗阿尔茨海默病；三胞胎确实存在，但温言是最早病发的那个；所谓“轮回“，其实是白镜不断尝试拯救他们的过程...

“痛苦是最好的记忆载体。“镜中的“简昭“举起七把手术刀，“所以我们创造了痛苦。“

倒计时突然加速：【03:00:00】。

镜面世界开始崩塌。简昭看到无数记忆碎片从裂缝中涌出：温言偷偷替换实验药剂；她自己篡改脑扫描数据；白镜在发现真相后决定终止项目...

“第七只乌鸦不是镜子。“简昭对着裂缝说，“是照镜子的人。“

镜中所有“白镜“的影像同时僵住。简昭趁机将手术刀掷向最大的裂缝——刀身旋转着穿过镜面，击中后面隐藏的培养舱。蓝色液体喷涌而出，在空中组成DNA螺旋，然后坍缩成珍珠雨落下。

【01:01:01】

时间显示变成警告：【MEMORY CORRUPTION】。

简昭突然明白了。根本没有七日轮回，也没有七年周期——一切都是记忆编码被篡改后的幻觉。真正的实验在2023年9月19日就已终止，之后的所有“轮回“，都是被困在共享记忆网络中的意识残响。

“找到锚点。“温言的声音突然从珍珠雨中传来，“找三个相同的数字...“

简昭在倾盆而下的珍珠中摸索。每颗珍珠接触皮肤都会释放一段记忆：有的是她的，有的是温言的，更多的是陌生人的。就在倒计时跳到【00:07:07】时，她抓住了三颗完全相同的珍珠——每颗内部都封存着同一段画面：白镜将终止密钥交给七岁的她，说“当三个七重合时使用“。

三颗珍珠在掌心融合，变成一把银色钥匙。简昭冲向镜面世界中央突然出现的门，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所有镜子同时爆裂。

现实如潮水般涌来。

简昭发现自己站在真实的医院顶楼——没有棺材，没有珍珠雨，只有破败的实验设备和厚厚的灰尘。窗外是真实的夜空，一弯新月挂在天边。电子钟显示：2023年9月20日，凌晨3点07分。

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呼吸声。温言——真实的、血肉之躯的温言——靠墙坐着，胸口插着七把手术刀，排列成北斗七星。他的手腕上没有条形码，只有一道陈年的疤痕，形状像月牙。

“第七只乌鸦...“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简昭的锁骨下方，“一直在你身上...“

简昭低头看去。那个她一直以为是胎记的月牙形，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那是白镜植入的记忆结晶，真正的终止密钥。

温言的手垂落下来。在他永远闭上的眼睛里，简昭看到最后一丝反光——不是珍珠色，而是清澈的琥珀色，像他们初遇时窗外的阳光。

晨光穿透云层时，简昭站在天台边缘。七只乌鸦从她脚下飞过，最瘦小的那只喙里衔着珍珠发卡。风带来远处教堂的钟声，敲了七下。

在她的影子里，七个淡影终于合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