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活着才有希望

林远被两台AX-12型机器人夹在中间，它们的钛合金手指以精确的3.2牛顿力度扣着他的肘关节，力道刚好卡在神经敏感处，既不会造成损伤，又能让他无法挣脱。

街道上行人匆匆，目光低垂，脚步加快，像躲避瘟疫一样绕开他。在这个时代，被系统标记为“异常”的人，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没人愿意被牵连进“不可预测”的事件里。

十米外，一辆印着蓝色心形标志的无人车静静停靠，车身上投射着全息广告。一位虚拟女警微笑着旋转，突然画面扭曲，变成血红色的《社会安全法》第38条条文：“拒绝心理评估即构成三级危害公共安全罪。”

当林远靠近车身，车顶的量子雷达瞬间激活，以每分钟400次的频率扫描他的生命体征——心跳、血压、瞳孔收缩、皮肤电反应……每一个数据都被精准捕捉，上传至中央数据库。

“扫描完毕。”冰冷的机械音响起，车门无声滑开，一股浓烈的苯酚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像是要洗掉他身上所有的“异常”。

车门关闭的瞬间，车载AI自动切换至“音乐舒缓模式”。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在声场优化系统的加持下，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个音符都被精准控制在42分贝——既能安抚情绪，又不会刺激听觉神经。

与此同时，车窗变成显示屏，开始轮播“心理康复模范”的采访视频。

“感谢系统修正了我的焦虑倾向……”

“感谢系统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幸福的选择……”

“感谢系统……”

第三位受访者出现的那一刻，林远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他三个月前被公司强制“优化”的同事张明。

视频里的张明笑容僵硬，嘴角弧度精确到一分一毫，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

难道……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系统检测到您瞳孔扩张1.8毫米，肾上腺素上升过度，心率过快，安全协议启动中。”

咔嗒——

一副冰冷的脚铐锁住了他的双腿，安全带自动收紧，将他死死固定在座位上。音乐仍在播放，但速度被调成了0.6倍速，每一个音符都被拉长、扭曲，像黏稠的糖浆一样侵蚀着他的时间感。

当车门再次打开时，林远已经分不清过去了十分钟还是十小时。他踉跄着跌出车厢，抬头望去，一栋高耸入云的大厦矗立在眼前，外墙上巨大的屏幕滚动播放着心理健康宣传片：

“服从系统，幸福一生”

“情绪波动是危险信号”

“改变心理，改变生活”

“我们比你更懂你”

……

大厦内部，林远被带进了一间狭小的房间。

这里比想象中更压抑——弧形天花板布满蜂巢状的发射器，中央的脑波扫描仪如八爪鱼般张牙舞爪，内部闪烁着诡异的红光，仿佛在等待吞噬下一个猎物。

当看到机器旁边的仿生人“医生”时，林远的心沉到了谷底。

“林先生，请坐。”医生露出标准化的微笑，“根据报告提示，您最近的行为模式有多起异常现象。”

林远攥紧拳头，明知辩解无用，却还是开口：“我只是……拒绝吃早餐和看电梯广告，这些应该算不上异常吧？”

“林先生，在正式开始前，我需要您确认一段视频影像。”医生没有理会他的解释，抬手一挥，大屏幕亮起。

画面中是一处红砖房，周围环绕着绿油油的稻田，几个孩子在田间奔跑嬉戏，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鲜活。

林远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林先生，这段影像是否就是您最近梦中的画面？”医生紧盯着他的反应。

“不，这不是，我从未做过梦。”林远声音微微发颤。

一个连梦境都能监测的系统，又怎会识别不出他的谎言？

“林先生，鉴于您目前的情况，根据《人类心理干预法》，我们将对您进行深度脑波清理。”医生递来一份同意书，条款文字如蚂蚁般蠕动重组，最终定格在“自愿接受记忆矫正”几个大字上。

“不，我拒绝！”林远猛地站起身。

“林先生，这份同意书只是给您审阅，您没有权力拒绝。”医生话音落下，手指按下了启动按钮。

两条机械臂闪电般探出，一左一右钳制住林远。

一针肌肉松弛剂，一针镇定麻醉剂，同时刺入他的皮肤。

短短0.5秒后，林远的身体瘫软下去，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最终陷入黑暗。

红砖房、稻田、欢笑的孩子们、晴朗的天空——这根本不是梦，这是林远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却又在深夜无数次怀念的故土。

……

不知过了多久，林远艰难地睁开眼睛。

“你醒了？”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前方传来。

林远身体一僵，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而正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

他努力聚焦视线，仔细打量着对方——没有仿生人特有的机械关节，没有瞳孔中的数据流，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自然得不像程序设定。

‘他……是人类？’

“不用看了，我和你一样。”男子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林远试探性地问。

“人类心理健康局。”

林远心头一震——自己明明已经被送进了脑波清理室，为什么既没有像张明那样被“矫正”，也没有失去记忆？

难道……是他救了我？

正当他思绪翻涌时，中年男子抬手一挥，前方的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份协议：

“我可以帮你清除这次心理评估记录，不过……”他顿了顿，“你需要签订这份协议。”

屏幕上，“脑波调整协议”几个大字泛着冷光，刺得林远头皮发麻。

协议内容非常简单——林远只需要彻底清理自己的梦境意识，便能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

“如果我拒绝呢？”林远盯着男子，嗓音沙哑。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抬手一挥。

刹那间，整个房间的墙壁变成了透明玻璃。

林远猛地站起身，瞳孔骤缩——

玻璃之外，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高不见顶。无数人被吊在半空中，像屠宰场里待宰的牲畜，又像标本室里风干的昆虫。他们的四肢被机械臂固定，头颅低垂，眼神空洞，嘴角挂着和张明如出一辙的、精准到毫米的微笑。

“这是……”林远的喉咙发紧。

“深度矫正中的模范公民。”男子的声音轻柔得像在介绍一件艺术品，“当然，也有一些人……没能通过调整。”

他的手指轻轻一划，画面切换。角落里的金属槽中堆叠着几十个人体，他们的太阳穴上还残留着焦黑的电极灼痕。

“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男子音压很低，“我建议你……好好考虑。”

林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活着才有希望……）

（活着……）

他缓缓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将颤抖的手掌按在识别器上。

“掌纹验证通过。”

咔哒。

门开了。

两名AX-12型机器人迈着精确的步伐走进来，它们的钛合金手指在灯光下泛着冷蓝色的光泽。其中一台举起注射器，针尖滴落一滴透明液体。

“记忆矫正程序启动。”机器人眼眶里的红光规律闪烁，“请保持呼吸平稳。”

林远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