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逐渐热络的谈话氛围在这一刻突然稍稍冷却。塔勒原本想端起咖啡的手又将杯子放了回去,杯底和托盘碰撞的杂音说明某些名字让他很不高兴。
“上田……他简直就是个神经病!我实在想不明白,外边的人都叫我们公司狗也就算了,为什么有人会自己把自己当成狗,还要求别人也学习他,用狗服务于主人一样的态度去工作呢?”办公室的门关得紧紧地,而且隔音效果很好,塔勒先生刻薄的言辞并没有传出去。
“也许这就是日本人?上田曾对我说,他不是荒坂公司的员工,而是荒坂三郎的……家臣?好像是这么说的;神奇的东方人际关系。”蕾娜没有随意附和,但也没有反对,就像往常所做的那样,身为合作项目的总监,她得时刻弥合手下人的矛盾和裂痕——这一点并不会因为她跟面前的男人睡过而改变。
塔勒冷笑:“神奇吗?我觉得更像是中世纪的僵尸,明明死了,却一直不肯躺进墓穴里去。”
“看开点,亲爱的;我们需要荒坂公司的虚拟人格编辑技术,你的项目需要它。不过你也可以想点好事……”蕾娜端起了自己的咖啡,惬意地靠在沙发椅上。她的眼睛藏在无框眼镜后面,偏光镜片遮住了义眼的彩色瞳孔;光洁的仿生皮肤让她嘴角勾出的笑容清晰而深刻。
“比如说呢?”
“比如说,只要《守则》录入成功,这个项目取得阶段性成果,你就可以暂时摆脱那个荒坂三郎的家臣了。”蕾娜挑着眉头,她很懂得调节气氛,笑容也很有感染力,塔勒也果然被她感染了。
“你说得对,我迫不及待想要摆脱那条忠犬了。不只是暂时,我希望永远都别再看到那张脸;看到那张脸,会让人自我怀疑是不是欠了荒坂公司的钱没还。”
蕾娜决定终止这个攻击合作者的话题,她故意提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凡妮莎刚才向我提出什么建议吗?”
“按照公司的规则,我不能打听其他部门的秘密。”塔勒看着总监女士,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噢,没想到你居然是乖宝宝塔勒。”蕾娜故作大惊小怪的模样。
“如果是十多年前刚进公司的艾克斯·塔勒,那一定会做一个老老实实守规矩的乖宝宝。”
“那么现在呢?”
“现在?”塔勒自嘲且嘲讽地一笑,“那个小丫头又有什么天才‘创意’了?”
“她想申请一笔额外资金,去黑市上购买一份情报。”
“什么情报?”让塔勒惊讶和好奇的不是黑市,而是情报的内容。
蕾娜没有回答,反问道:“还记得半年前发生在荒坂塔的那件事么?”
荒坂塔上每天都有事情发生,许多事情会深刻地影响美洲、太平洋乃至全世界的局势,每一件都值得铭记;但蕾娜特意强调了时间,所以塔勒的回忆也落在那个特定且特殊的时间点。半年前,荒坂塔上的确发生了一件特殊的“大事件”;它没有影响美洲,更没有影响太平洋和全世界,甚至连夜之城都没怎么受影响,但它确实人尽皆知。
“你说的是那起雇佣兵袭击荒坂塔的事件?”
“没错。”蕾娜点着头,反射自灯光的光芒在眼镜镜片上滑动,“准确地说,是一个安装了荒坂公司最新战斗义体的雇佣兵袭击了荒坂塔。”
荒坂塔位于夜之城的核心地段;那里是整个城市的大脑和心脏,是神经最密集、最敏感的区域。塔上所发生的哪怕最细微的骚动都会在城市里引发轩然大波。所以,虽然荒坂公司极力抹除袭击事件的信息,但还是有许多细节被泄露了出来。
比如那支雇佣兵的身份,又比如主要袭击者身上那件崭新且强大的新式战斗义体,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夜之城街头巷尾所津津乐道的话题。
现在看来,黑市上又出现了新的消息,而且还是值得某些人花钱去买的消息。
“所以呢,这起发生在半年前的袭击事件,有什么地方引起了亚当斯小姐的兴趣?”
“战斗义体的实验数据。”蕾娜的视线焦点全部聚集在塔勒脸上,这是一种恶作剧式的习惯,而对方的表现也没有让他失望,脸上难以抑制地流露出她意料之中的震惊。
“那应该是荒坂的绝密资料吧?据我所知那件义体至今没有上市,外界连它的名称都没能确定。她忘了荒坂是我们的合作伙伴吗——她自己那个项目都有荒坂投入的资金。”
“所以我很犹豫。”总监女士叹了口气,手里的咖啡也不香了,“她的胆子太大,以为在董事会有靠山就能够蔑视规则。”
“只是犹豫?”塔勒先生嘴角扬起一丝怪笑,“不是反对?”
蕾娜愣了刹那,随即笑出声来:“是的,只是犹豫;有一件事凡妮莎说得没错,那些数据确实很有价值。如果是真的,也值得我们专门为它花一笔钱。”
“我能问问到底是哪方面的数据么?”
一件战斗义体的数据涉及方方面面:火力密度、防御强度、敏捷性、便捷性等等,但其中绝大多数和生物技术公司无关,因为这家公司本就不做军火买卖。
“那些袭击者死后,尸体都被荒坂公司收置。从黑市传出来的消息说,那个使用新义体的雇佣兵——叫大卫是吧——没能抗住战斗义体的强大负荷,所以在死前就发作了赛博精神病;义体内置芯片详细记录了他发病时的身体和精神数据,而这些数据最近流进了黑市。”
塔勒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才长叹一口气:“还真是很有用的数据;虽然对我没什么用,但是是对亚当斯小姐来说,正好和她的项目对口。”
“所以,如果我最终同意了她的拨款要求,你也一定不会觉得奇怪,对吧?”蕾娜笑眯眯地问,“从公司的利益角度出发,哪怕考虑到荒坂与我们的合作关系,我也很难拒绝这个建议。”
“当然,我可以理解,这对公司来说是好事,但是……谁说对亚当斯小姐来说就一定也是好事呢?”塔勒脸上浮现出与总监女士一模一样的笑容。
“我得提醒你,内部竞争是一回事,因为竞争而破坏公司整体利益就是另一回事了。你应该懂这里边的规矩,艾克斯。”
“当然,我懂。简单来说就是……破坏公司利益的时候不要被抓住。”
“这就是你总结的规矩?”蕾娜飞快瞥了一眼桌上的芯片,似笑非笑地看着塔勒,“你为克隆人编写了复杂的《守则》,可轮到你自己的时候,规矩就被简化成一句话,真是这么想的?”
办公室里的空气有一瞬间凝滞,感觉墙上的排气扇突然停止了运转一样。
“我当然是开玩笑,总监女士;我相信,换成亚当斯小姐,她也乐意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不然她也不会一再地打听我的项目进展。”塔勒将咖啡杯放回桌上,杯子已经空了一大半,“不过话说回来,评判任何一条‘规则’时,问题的关键都不在于措辞是简单还是复杂,真正的关键在于它是否逻辑严密。我的‘规则’一向严密。”
“你说的‘规则’指的是……”
“我当然是指给克隆人制订的《守则》,那可是我几个月的心血。”
“我期盼着你的心血转化为成果的那一天。”总监女士起身,带着塔勒先生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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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佐又一次苏醒,这一次他的感知更加清晰,确认自己浑身包裹在某种液体当中;这种液体比水更黏稠,重重束缚着他的身体躯干和手脚。
他还知道头上挥之不去的束缚物不是水草,而是某种呼吸仪器,正源源不断向他的肺部输送空气,才让他没有溺死在液体里。
他本能地晃动手臂试图浮上水面,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住手脚。身体载沉载浮,沉浮的幅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骨嘟,骨嘟……”口鼻间呼出的气流形成水泡,浮动声在耳边回响。
“注入……记录时间……”沉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机械、生硬。
景佐想起了上一次听到的另一种声音,但很快又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