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穿越,人在大明。
年方十六,官居五品。
这是赵辉在大明上班的第十三天。
农历十一月初的江风从金川门的门洞挤进来,用力掀起正在入城的马车窗帘,露出其后一张浓妆的贵妇脸庞。
于是她打量赵辉的眼神更加肆意,似要勾人一般。
赵辉看了看马车上钉着的铜牌:隆平张。
他不苟言笑,心里替隆平侯做了个悲伤的表情:老张,你去武当山出差还好吗?当心家里红杏啊!
“赵小千总,你还是上面歇着好。”马车过去后,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同事开口调侃,“船队快启程了,这些天进进出出看热闹的多,要是再伤一次可不好。”
听他说起这个,赵辉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吃一堑长一智。老聂,有动静你让人喊我,等下我来换你。”
“明日不当值,平江伯府给你养伤的银子记得拿来请酒,今天你就歇着。”
赵辉对他抱了抱拳:“伤还没好透,不能饮酒!”
说罢不管老聂的反应就往城门楼走去。
一个月前平江伯府马车出城,原来的赵辉也是像这样被车里的女眷多看了看。
结果平江伯的儿子纵马回来,他躲避之时摔了一跤,撞伤了后脑当场昏死过去。
于是现在的赵辉鸠占鹊巢,穿越到了永乐十年的大明。
赵辉的职衔是家里世袭的正千户,目前实职是府军后卫百户官,轮值戍守金川门。
在这勋贵遍地走的南京城,赵辉实际上只是个小小保安。
平江伯府派管家送了三十两银子,初临贵地的赵辉痛快接受,因为惹不起。
“呦!赵辉!”
走在楼梯上,城门楼里今天当值的实职千户正好出来透气。
看见他后,那千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平江伯府的过节莫非还没过去?眼里有点烈啊!”
赵辉心里一紧,知道刚才想起那些事时眼神恐怕不对。
他顿时揉揉眼睛,眼神顿时清澈起来:“郑千总,风太大了。我头伤刚好,上来歇歇。您说什么?”
郑千户看他这副模样,眼里有了些思索之意。
“……还伤到耳朵了?”他笑起来,“赵辉,听说到你家说媒的不少。怎么伤了一次脑袋,就说非要见一面才定夺?”
赵辉呵呵一笑:“郑千总,其实就是怕娶了个丑婆娘。”
“你这臭小子!”那郑千总嬉笑骂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你这样一说,谁肯给你说媒?你要是改了这臭毛病,老子给你说门好亲事。”
“郑千总,姑娘漂亮吗?”赵辉认真问道。
“……歇着去吧。”
那郑千总看傻子一样,都说了娶妻娶贤。
论级别,两人一样。只不过他是实授,赵辉还要熬。
忠烈之后,年纪轻轻已经袭职千户,相貌更是一等一。
还会装傻,不再提和平江伯府的恩怨。
可到了该娶老婆的年纪,怎么能真的到处嚷嚷非要见过一面再说呢?
万一这小子见了人家女儿又说性情不合,别人以后还怎么嫁别人?
赵辉在里面喝着热茶,心里却一直想着刚才那个用眼睛放肆吃他豆腐的贵妇。
帅有帅的烦恼。
这样下去,上个月的事恐怕得重演。
鬼知道什么时候又有哪个小姐姐会多看他两眼,之后旁边会冲出什么大人物对他发癫?
如果能够实授正千户,不仅可以像老郑那样基本不露面,还会有进出行商的油水……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到郑千户在外面惊叫起来:“快!都穿戴整齐了下去迎驾!”
赵辉浑身一激灵:朱棣来金川门干什么?
城门楼上顿时吵闹,赵辉才是今天该在城门洞内外当值的百户官,他连忙搁下茶杯先跑到原先的位置站好。
远处,御驾仪仗前方的禁卫已经在铺往金川门清道。
身后,更多将卒从城门楼上下来迎驾,也要表现出没有玩忽职守的模样。
等御驾近了,那千户先过去跪迎圣驾。
赵辉眼睛余光里,骑在马上的朱棣看不分明。但见他停下问了几句,然后继续往城门洞这里来。
他身后还跟上了一骑,上面那个少年开口就是清亮而没什么拘束的少年音:“皇爷爷……”
赵辉心里一动:好圣孙朱瞻基?
仪仗步入金川门,朱棣祖孙则在仪仗中间。
赵辉等人身为守卫不用跪迎,以应突发状况。
等朱棣路过赵辉时,嘴里刚好在说着:“三保这一去啊……咦?好个大汉将军模样!”
话音未落,马蹄声就止住了。
赵辉只见他握着马鞭坐在马上放松地看向自己:“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眼中余光确认是在问自己。
“回陛下的话,末将赵辉,洪武三十年生人,今年虚岁十六。”赵辉甲胄在身,单膝至地。
“你父亲叫什么?”
“先父讳和,有辱圣听。”
“你起身抬头来,朕瞧瞧。”
赵辉站了起来,抬头好奇地看过去。
黑胖子,长胡须,现在已经开始显老。
赵辉觉得他长得不像某个人,他多少得担点责任。
然后他就看见朱棣眼中的一丝讶意,赵辉心里一惊火速低头。
自己疑似有点放肆了,忘了这是“旧社会”。
朱棣是要看他,不是让他窥视天颜。
朱棣沉默着,金川门里吹过来的风大了些。
这小子的眼神……
他忽然开口:“你看这人如何?他爷爷随你曾祖驱逐鞑虏,他父亲随你爷爷靖难,又南征交趾战死沙场,是个忠烈之后。”
“皇爷爷记性真好,听他说了名字就知道是谁。”好圣孙的声音顿了顿,“孙儿看他盔缨还是个千户,既是这等忠烈之后,自然是极好的。”
“跟着你拼过命立过功的,你就要记得。”朱棣随口教了一句。
赵辉也正在想:不愧是永乐大帝Judy。
居然记得他爷爷和他爹分别有什么履历。
但他们聊这些是什么意思?
朱棣的声音正面传来:“八月初四有道旨意,你知不知道?”
赵辉心里一震。
八月初四有诏令招选幼军充任太孙随从,还重设了因蓝玉案而裁撤的府军前卫作为骨架。这让原来的赵辉觉得是个很好的机会,十分想调到那边去为朱瞻基效力。
但现在的赵辉却不这么想。
他这样一个原来的设计院画图狗,以他对于权力斗争的浅薄认知,陷入到大漩涡里九成几率成为炮灰。
那些人精们真的是千百年道行的老狐狸,赵辉从不低估老祖宗们的智力。
他觉得自己的起点已经足够。正五品的品级正六品的武职,慢慢发育就行。
级别越高,斗争烈度越大,赵辉还把握不住。
转念之间,他居然在朱棣面前抠了抠脑袋说道:“前不久病了一场,有点记不清了。”
说罢抬头偷瞄了朱棣一眼,很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一下,又反应过来了一样立即低头:“末将失仪,请陛下降罪。”
“记不清了……呵。”朱棣又仔细地多看了他两眼,“那就先守好朕的金川门。”
朱棣撂下这句话,御驾再次启动,朱瞻基则疑惑地跟了上去。
一直等御驾仪仗全部出了金川门,郑千户和老聂都不约而同站到了赵辉面前。
“就算真记不清了,也听不出来陛下有意重用你?”这是郑千户的疑惑。
“还‘先父讳和,有辱圣听。’你什么时候说话像那些读书人了?”这是老聂的疑惑。
赵辉心里刚松一口气,闻言表情精彩。
先是满脸惊喜地看着郑千户:“什么?陛下想重用我?是去做大汉将军吗?”
然后又一脸嫌弃地看着另一个:“老聂,你不读书也听听书好不好?茶馆里都是这样说的!”
正千户和老聂面面相觑。
“千总,莫非他上回伤得不轻,真落下病根了?”
正千户听那老聂这么问,只是长长一叹:“难得陛下连你爷你爹都记得,你却错过这大机缘!”
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他只怕是头伤后落下了什么病根。
一时一个样,或许那时阴沉的眼神只是自己看错了。
赵辉拉着他问宫里大汉将军的待遇,还有是不是能时不时见到皇帝。
郑千户让他“奉旨”好好守门。
而已经出了金川门前往江边的朱棣还在回想着那小子最初看他的眼神。
真就是纯粹至极的好奇,没有一点被天子垂问的激动。
皇帝其实也记不住那么多人的名字,知道赵和之子,只是前不久有人奏请靖难新官之子免试袭职时看到了。
难道他不明白皇帝凑巧记得他爹是谁意味着何等机缘?
前面答得好好的,后面那表现啊……
“皇爷爷考考你。回宫之前,你想想看那个赵辉像宫里哪个人?”
“这从何想起?”朱瞻基呆了。
朱棣哈哈大笑:“像!很像啊!好好想想!”
朱瞻基一头雾水,想了一会仍是毫无头绪。
然后就到了江边,即将第四次下西洋的宝船队已经在面前遮天蔽日般铺开。
岸边,无数的人正在蚂蚁般往这些在龙江宝船厂里刚刚修缮好或新造的宝船上搬运货物。
朱瞻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面前:这就是未来将属于他的强盛大明!
他兴奋无比地看着这一幕,手指着前方:“皇爷爷,郑公公来迎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