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猫的洗礼

“七七,过来。”

我坐在椅子上,伸手召唤着七七。

七七是我的小猫,一只小橘猫。

七七没有过来,她蹲在门框旁边,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我,身上的肉好像全都堆积到了屁股上。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想要靠近她。

椅子“吱呀”了一声,七七便跑开了。

七七是我养的猫,我养的第一只猫,而且大概是养失败了。

一年前,我决定养猫,爸爸和妈妈不同意。因为我小时候被野猫咬过,那个时候哭得真的很惨。妈妈说那针头长得跟她的食指差不多,她看到针头扎进我的皮肤时,仿佛自己的心也被戳了一下,眼泪当时“唰”地流了出来,止不住地流。

但我早就忘了当时在医院的情景,只是时不时会做一些关于野猫的梦。

野猫大多是黑灰色的狸猫,他们的毛脏得像是混在垃圾堆里的脏东西。他们喜欢在垃圾堆里生活,腐烂的鸡蛋黄是他们的“发蜡”兼“体香膏”,那股味道就像是天然的香水,缠绕在他们的毛发间;发霉的鱼肠是他们的润肤乳,涂抹后会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捏鼻子的腥臭;泡烂的馊饭浆是他们的护爪霜,一层层的卡在爪缝里,干了又裂,裂了再黏。

野猫永远不会有蛀牙,他们的虎牙比我的两倍还大,牙齿上总是布满了黄斑,口水丝总是会滴到地上。

他们狡猾而阴险,遇见人类时,会装作一副有教养的样子,开口说着流利的“普通话”,等人们上当靠近,不管是不是拿着食物的好心人,他们就会猛地咬住,直到血流出来,把细菌和病毒都植入进去,才舔舔嘴角,叼着食物消失在角落,静静等待下一个上当的人。

可是家猫却不一样。家猫是有教养的。

他们的“普通话”标准,语气温柔,从不会像野猫那样带刺。吃饭时,他们真的是很安静,从不狼吞虎咽,也不会碰人类的剩饭剩菜。他们有自己的食物和碗,甚至喝水时都显得很优雅。

他们会认真地梳理毛发,每一根毛发都理得整整齐齐,身上看不到一丝污垢。他们用尾巴轻轻扫过我的手背,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那是他们表达爱的方式,温暖而礼貌。

我闯进了一家宠物店,迎接我的是一位漂亮的小姐姐,声音很柔和。

我对她说,我想买一只猫,她问我要什么品种,或者有什么特定的要求。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什么预算。我之前想过,可能只能买一只田园猫,但我不喜欢,因为那些在外面流浪的野猫,也被叫作田园猫。

小姐姐从柜里抱出一只小蓝猫,说她正在尴尬期,但活泼得很,一只爪子扒在她的脸颊上,小心翼翼地摸来摸去。

小姐姐让我抱抱她。我有点不知所措,从来没有抱过猫,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用力太大,弄疼她。但我又不想让人知道,其实我从没养过猫。

我用双手托起她,又赶紧放下,装模作样地称赞:“这只猫确实不错。”

这只蓝猫的价格在六百左右,我还是买不起。刚才她问我预算,我撒谎说有八百。

“这只猫是店里最便宜的了,其他的没有现货,不过价格都差不多。要是再便宜,就只有狸花猫,那些都是自愿收养的,不要钱。”她说。

我张不开口说自己想收养狸猫,耳边好像全是轻蔑的声音,只能含糊地说再考虑考虑。

我还记得离开时那只蓝猫的眼神。她没有正眼看我,斜着眼,翘起尾巴,屁股冲着我,像是在说,我不配拥有她。

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我还没挣脱父母的束缚,自然免不了和他们是一个阶层。老师说,子不嫌母丑,我应该坦然接受。

所以最后,我在网上匿名买了一只橘猫,七七。

猫被封装在奶箱里运过来的。箱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胶带,里面传来细小的叫声。我高兴得忘了找剪刀,直接用手撕扯胶带,指甲崩开一条裂缝,手指生疼,可我不在乎。箱子里的猫像是也跟着兴奋起来,叫声一阵比一阵强烈。

她还不到三个月大,我很快给她取了名字,七七,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我在网上查如何养猫,想把七七培养成一只有教养的猫。她还是一张白纸,一只小猫,尽管她只是一只橘猫。

七七是我的第一只猫,是最好的练手对象。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教她吃饭喝水,带她寻找属于自己的厕所坑位。白天,我们一起玩耍;晚上,我们一起入睡。我去原来的宠物店,给她买猫用的一切生活用品,她该有的,我一样都不会少。

我盯着她吃饭的模样,慢条斯理;看她迈着优雅的小步子,天真烂漫的眼神,对人类真诚的友好。她是完美的宠物猫。

可惜,这种完美没能维持太久。

那天下午,我打开家门,一个橙色的影子“嗖”的一下窜了出去。我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那是七七。

我跑出去找她,一边走,一边放出自己的声音,希望她能悔改,可无论怎么喊,都找不到她的影子。

我很生气,回到家质问父亲。

“猫长大了本来就是关不住的,人还如此呢。”

我根本听不进父亲的歪理,脑子里全是七七冲出家门时那双狰狞的眼睛。

最后,她还是回来了。但她已经不是原来的七七了。

她居然喝的是自来水,那是水管里的水,河里的水,路边的水。喝完后,她去寻找自己的猫粮,地上沾满了脏兮兮的脚印。我生气地抱起她,才发现她的爪子全是黑泥,后脚上的甚至已经嵌进了皮肉里。

我用湿巾仔细擦拭,她拼命挣扎,甚至咬了我的手。

伤口不深,没有流血,但留下了两个清晰的牙印。我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手指发麻,心脏也有点发麻。她已经变得粗鲁,陌生,甚至不确定是否还记得我。

我很累,扔下包袱倒在床上。

七七没有像以前那样趴在我的枕边,她只是蹲在房间的一角,安静地盯着我。

我叫她,她没有应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回来的这几天我越看她越不顺眼,起初我还是像之前那样地口头教育,发现已经根本没有作用,我开始变得暴躁,开始使用暴力,我想通过强硬地手段改正她。

我妈妈以前教育我时也常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我有的一些坏毛病在她一次次的殴打中也彻底改净,我开始确信妈妈是对的,有的时候针对一些太过纯粹的人就该使用强硬的手段。

然而针对我的方法在七七身上并没有好用,她依旧我行我素,也没有因此而疏远我。

有时在夜里我回想起那一阵阵属于猫的惨叫声,不禁会有些后悔。

“七七,过来。”

我坐在椅子上,伸手召唤着七七。

七七没有过来,她蹲在门框旁边,眼神紧紧地盯着我。

看到她跟以前一样蹲在房间角落盯着我,那些多余的想法就全都消失不见。

我痛恨父亲把七七养得跟外面的野猫一样,但又不完全怪父亲,因为橘猫的基因就决定了她的天性,我没办法,很难改变,只知道七七已经没救了。

我合上双眼进入梦乡。

鸟鸣嘈杂,像是一架年久失修的老钢琴,琴键失控般地敲击在耳膜上。阳光透过玻璃门洒进屋内,金色光辉铺满墙上的壁纸,时间已经不早了。

正当我准备起身,忽然察觉枕边多了一只猫——不是七七,而是一只陌生的蓝猫。

她慵懒地摊开四肢,肚皮微微隆起,显然是一位刚生产不久的母亲。

我轻轻抚摸她,耳边传来低沉的轰鸣声。七七大概又溜出去玩,带回了这个新朋友。

我翻身下床,顺手关上防盗门。转身时,却看见七七蹲在客厅的角落,一动不动,目光死死地盯着我。

“嘤嘤嘤……”

我顺着声音望去,沙发上挤满了一窝刚出生的小猫。他们瘦小得几乎可以握在手心,湿漉漉的毛发贴在身上,彼此叠压在一起,像一团蠕动的蛆虫。

他们就像一团白纸,凭着本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一股腥臭弥漫开来,汁液浸透了沙发和地板。我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将他们分开,心里盘算着如何让这些小东西干净些,他们急需步入文明的世界。

我抱起一只小猫,走到洗手池,打开热水调节水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粘稠的分泌物顺着水流滑落,流入下水道。

我轻轻揉搓着他的身体,指尖触碰到柔软的毛发,心里泛起一丝温暖。然而,这股柔软的触感渐渐变得奇怪,仿佛在手心凝固。我怔了一下,低头一看——

小猫的头开始变扁,四肢收缩,尾巴逐渐消失,皮肤也变得粗糙。他的形态扭曲着,在水流冲刷下,竟然变成了一只青蛙——或者说,是一只癞蛤蟆。

我猛地松开手,心跳漏了一拍。青蛙在水池里扑腾了一下,四肢无力地张开,像是还没适应自己的新身体。

我慌忙关掉水龙头,四指轻压他的胸部。每按一下,他就发出一声“呱”。按压的力度逐渐增强,随着节奏加快,他的身体竟缓缓恢复,背部的褶皱消失,四肢再次变得纤细,最后——“呱”变成了“喵”。

我长舒一口气,把湿漉漉的小猫捧起,想用吹风机帮他吹干。可刚打开开关,小猫便惊恐地挣扎,四肢乱蹬,呼吸急促。我只得关掉吹风机,改用毛巾擦拭,可无论怎么擦,毛巾都无法吸走水分。最终,我只能将他放到阳光下,让他自然风干。

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危及他的生命,毕竟天气寒冷。但我必须继续清洗其他小猫。

灵机一动,我找了个脸盆,装满热水,试了试温度,正好合适。于是,我将剩下的小猫一只只放入水中,像是在下饺子。

很快,脸盆里的小猫都安静下来,温热的水浸泡着他们的身体,我甚至能看到他们微微起伏的呼吸。但那股熟悉的触感再次从指尖传来——温软的皮毛逐渐变得粗糙,细腻的四肢慢慢收缩……

不一会儿,一盆小猫,变成了一盆青蛙。

或者,癞蛤蟆。

他们的背上布满青色疙瘩,皮肤僵硬,像是石膏雕塑。更诡异的是,他们没有眼睛,光滑的皮肤上空空荡荡,仿佛原本属于眼睛的地方,被生生剥去了一样。

我没有再逐一按压他们。只要恢复一只就够了,至于剩下的那些……我不打算再管。

午餐时间,我查到猫咪可以喝酸奶,家里恰好有一袋。我走到阳光下,看到那只晒干的小猫安然入睡,毛发蓬松,肚子轻轻起伏。我知道,他饿了。

我小心地捧起他,轻轻挤压酸奶袋,让乳白色的液体流进他的嘴里。他开心地舔着,可很快,他的嘴巴突然紧闭,不再吞咽。我轻轻挤压他的下巴,让酸奶继续灌进去。他的肚子一点点鼓胀,像个充满水的气球。

我把他放回阳光下,自己也去午睡了。

当阳光渐渐褪去,屋内变得阴沉,我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小猫。可当我走到窗前,看到的却不是那只熟睡的猫咪,而是一滩酸奶。

他消失了。

我需要更多的小猫。

我伸手进水盆,捞起一只蛤蟆,像之前一样按压他的胸口。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发出什么声音。可当我注视他那空荡荡的眼睛时,一股不安从心底蔓延开来。

我想着找人帮忙,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妈妈的身影。她应该还在房间里。我跑过去,推开门——却发现房间空无一人。

忽然,阳台传来洗衣机的轰鸣声,我才意识到,妈妈正在洗衣服。我想叫她,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声音卡在嘴里。

我站在原地,脑子一片混乱。想到七七的遭遇,想到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一股酸涩猛然涌上眼眶。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板上。

然而,奇怪的是,妈妈没有过来安慰我。她甚至没有察觉。

这不可能。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却发现眼角干燥,没有泪水的痕迹。

那么,我到底哭了,还是没哭?

耳边的啜泣声还在持续,可我猛然意识到——这声音,并不是从我的喉咙里发出的。

它来自身后。

我僵硬地回过头。

七七蹲在房间角落,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极了刚才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