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笔划过梁木的“沙沙”声,成了林溪对抗无边死寂的唯一武器。每一次划动都耗尽她残存的气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尘霾。右腿被重物压住的部位,疼痛似乎暂时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仿佛浸在寒潭玄冰里的感觉,那寒意正沿着腿脉向上侵蚀。只有左手臂被卡住的地方,尖锐的疼痛依旧清晰,提醒着她魂魄尚未离体。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刻度。渴。喉咙像被火炭灼烧,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痛楚。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的只有尘土和淡淡的血腥。饿的感觉反被更强烈的痛楚与恐惧吞噬。意识开始涣散,耳边仿佛响起娘亲轻柔哼唱的江南小调,眼前又晃动着画纸上那未点睛的獬豸,那瑞兽口中衔着的明镜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清光。
“哗啦……哗啦……”头顶上方传来砖石松动滚落的声音,接着是更清晰的挖掘声和人声!
“在此处!此地尚有生气!下方有刮擦之声!”一个男子激动地大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撑住!小友!撑住!吾等来救你脱困!”另一个声音带着哽咽喊道,充满了力量。
希望如一道微弱却炽热的真元,瞬间击穿了林溪绝望的冰层。她猛地清醒,心窍狂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再次用朱砂笔在头顶的梁木上疯狂地刻划!“嚓嚓嚓嚓!”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下显得格外刺耳。
“听到了!确有人回应!尚存性命!快!”上面的声音充满了狂喜。
挖掘声陡然急促,碎石和尘灰簌簌落下,掉在林溪脸上、身上。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透过新扩开的缝隙挤入,刺得她双目生疼,泪水瞬间涌出。光!她看到了天光!还有晃动的人影!不再是永恒的幽冥!
“小友,莫惧!可能视物?可能动弹?”一个戴着沾满尘灰与血渍藤盔的救援汉子趴在缝隙口,急切问道,他面上尘土覆盖,唯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充满关切。
林溪张了张嘴,喉咙干涸发不出声,只能拼命眨眼,泪水混着血水泥尘流下。
“好孩子!撑住!汝身被重物所压,吾等需设法移开!万勿妄动!”汉子声音充满鼓励。他小心清理林溪头颈周围的碎砖,让她能呼吸更多带着尘灰但已是救赎的空气。另一人递进来半囊浑浊的泥水,囊口还沾着血污。
“慢些饮,润润喉。”声音无比温和。
林溪贪婪地、小口啜饮着那带着土腥味却如同琼浆的泥水,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管,带来短暂的清明。她下意识用还能微动的右手,紧紧攥住了胸前衣襟内那个小小的、冰凉的硬物——娘亲的玉扣。娘亲……娘亲何在?一个冰冷的念头在她心底升起,让她浑身剧颤,不敢深想。
然而,更大的困境横亘眼前。一根粗壮的、扭曲如虬龙的玄铁房梁,如同从地府探出的魔爪,死死楔入压住林溪右腿的厚重青石地砖,尖端寒芒闪烁,距她身躯不过咫尺!正是此梁,在屋宇倾颓时刺穿地砖,形成一方相对稳固的三角空间,奇迹般保住了林溪性命,却也将其与那压腿的巨石死死钉在了一处!
“不妙,此玄铁梁乃承重枢机,不可强拔!石板压得太实,女娃腿骨深陷其中!”另一救援者焦灼喊道,声音在狭窄空间回荡,压力如山,“千斤顶撑开的空隙不足!需断梁!”
“断梁?动静太大,恐引二次塌陷……”第一人忧惧道。
“顾不得了!娃儿等不起!速取断金刃来!小心为上!”头领般的人物断然下令,语气斩钉截铁,却透出无奈。
林溪未能尽解其意,但“断梁”、“等不起”、“二次塌陷”等词如冰锥刺心。极致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看到救援者脸上凝重的铅云,看到他们眼中深切的忧虑。她攥紧了手中的朱砂笔与玉扣。
断金刃刺耳的尖啸骤然响起,如凶兽咆哮,瞬间盖过一切!每一次刃锋的剧烈震动都让压身的废墟簌簌发抖,每一次刃口与玄铁碰撞爆开的刺目火星,都短暂映亮她脸上极致的惊恐。火星飞溅,落在近旁尘土上,发出“滋滋”微响。她能闻到金属被强行割裂时散发的焦灼气息。
“滋嘎——滋嘎——!!!”
断金刃锋锐的玄铁锋口与粗壮的房梁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神魂欲裂的尖啸!这声响仿佛直接钻进了林溪的识海,在她骨髓深处震荡!每一次拉锯般的切割,都伴随着沉闷的金铁震颤传递到她被压的伤腿上,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恐怖共鸣。她死死闭目,贝齿深陷下唇,左手更紧地攥住那支朱砂笔,仿佛那是娘亲留给她、对抗这地狱魔音的护身符。冷汗浸透褴褛衣衫,娇躯因恐惧而剧颤。时间在断金刃的嘶吼与心灵的煎熬中寸寸爬行,每一息都如同百年般漫长。
那令人神魂颤栗的切割声终于停了。短暂的死寂后,是救援者急促的号令与沉重的撬动声。
“一!二!三!起——!”
压在林溪身上的万钧之力陡然一轻!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从那禁锢了不知多久的幽冥囚笼中向上提拉。新鲜的、带着雨后泥土与草木灰烬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她几近窒息的胸腔,她贪婪地大口呼吸,却被呛得撕心裂肺般咳嗽,肺腑如遭火焚。刺目的天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让她瞬间目盲,泪水汹涌,灼烧着脸上的伤口。
“出来了!女娃出来了!”激动的呼喊在四周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当心她的腿!莫要硬扯!轻缓些!”
几双布满老茧、沾满泥污与血渍的大手,无比谨慎地托住了她瘦弱不堪的身躯。然而,当试图将她完全从废墟罅隙中抱出时,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她三魂七魄都扯碎的剧痛从右腿根部猛地炸开!那感觉如同烧红的烙铁钎狠狠捅进了她的骨髓,疯狂搅动!林溪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眼前金蝇乱舞,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几欲将她彻底吞噬。
“不行!卡得太死!腿骨……怕是碎了,更被重压太久,血肉筋络已与顽石粘连……”一救援者声音带着深深的不忍与焦灼。
“金疮药水!快!冲洗创口!阻那邪毒入侵!”另一急切声音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冰凉的、带着刺鼻气味的药水猛地冲刷在她血肉模糊、沾满泥污碎石与黑褐色血痂的右小腿上。剧烈的刺激让林溪痛得浑身痉挛,娇躯弓起如虾,贝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瞬间渗出。她模糊的视线看到自己的右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小腿以下深陷乱石,露出的部分肿胀得发亮,呈现出可怕的青黑紫绀,布满了深可见骨的豁口与瘀痕,皮肉多处翻卷溃烂,散发着腐败的不祥气息。
“需立时处置!邪毒侵体甚深!再虑神仙难救!”一位穿着沾满污渍葛布短衫、作郎中打扮的老者迅速检视后,声音凝重如铁,
就在这时,林溪涣散的目光穿过救援者臂膀的缝隙,落在了不远处另一片正被紧张清理的瓦砾堆上。几人正合力抬起一块巨大、边缘嶙峋如兽齿的青石板。石板下,露出一片残破的月白绸缎衣角,还有一只苍白、沾满尘泥的手。那只手无力地垂落着,腕上戴着一串她无比熟悉的、用褪色红绳系着的廉价琉璃珠串——那是她去年用积攒许久的铜钱,在永安县最热闹的庙会地摊上,为娘亲精心挑选的生辰礼!每一颗彩色的琉璃珠,她都曾于灯下欢喜摩挲!
“娘……娘亲……”林溪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绝望到极致的呜咽,如同濒死幼兽的哀鸣。所有的痛楚、恐惧,在这一刻被巨大的、灭顶般的悲怆彻底淹没、碾碎。支撑她的最后一丝力气瞬间消散。她眼前一黑,娇躯软倒,意识沉入冰冷无边的黑暗深渊。唯那支朱砂笔,还被她死死攥在左手心,指节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