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如同骤雨，来得猛烈，去时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疲惫。
新一波的机械怪物比预想的更棘手，混杂了几台能喷吐腐蚀性液体的型号。凛的左臂护甲被溅到一些，嘶嘶作响地冒着白烟，幸好他反应快，及时卸掉才没伤到皮肉。夏娜的弹药消耗也超出了预计。当最后一个摇摇晃晃的机械体被凛的剑刺穿核心，瘫痪在地时，两人都已是气喘吁吁。
没有庆祝，没有多余的话。一个眼神交汇，便已决定：回家。
“回家”，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个确切的坐标。
他们穿行在迷宫般的钢铁废墟中，避开那些仍在无意识游荡的零星机械巡逻兵，绕过不稳定的塌方区域。夏娜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在前引路，凛则沉默地守护着后方和侧翼。他们走过一条早已干涸的巨大排污管道，踩着湿滑的苔藓和锈渣，最后停在一面布满污渍和破洞、毫不起眼的合金墙壁前。
夏娜四下张望，确认安全后，在一个特定的位置，按照某种节奏敲击了三长两短。墙壁内部传来一阵低沉而短暂的齿轮咬合声。她用力推开一块伪装得极好的、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门后不是通道，而是一架锈迹斑斑、仅容一人通过的垂直维修梯。
凛先进去，夏娜紧随其后，并小心地从内部将暗门重新锁死、复位。
他们沿着梯子向下，向下，一直向下。外界那病态的灰白光线和无处不在的金属噪音被远远地隔绝在上层。这里只有梯子轻微的吱呀声和他们自己的呼吸声。大概下降了三十多米，他们才踩到坚实的地面。
这里，是他们唯一的家。
一个被遗忘的、位于设施下层结构中的备用能源控制站。空间不大，大约四十平米，呈不规则形状，但对于两个人来说，已是奢侈的天堂。
“哈——！到家咯！”
夏娜一落地，就像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压抑在心头的紧张感，只有在踏入这片绝对安全区域的瞬间，才能真正卸下。
凛也无声地舒了口气，他总是紧绷的肩膀线条，此刻也柔和了下来。他走到墙角，激活了一个开关。
几秒钟的延迟后，柔和、稳定、带着微蓝色的光芒亮起，驱散了黑暗。光源来自他们收集并串联起来的能量核心，经过一个简易变压装置，供给着几盏应急灯。这光芒虽然不甚明亮，但比起外界那闪烁不定、冷漠无情的苍白，它温暖得如同摇曳的烛火。
这个“家”被他们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侧的墙边，整齐地码放着一个个密封箱：标着“R”的是压缩口粮和营养膏；标着“W”的是经过净化的饮用水；标着“E”的箱子里，是凛从机械兽残骸里回收的、大大小小的能量核心，这是他们照明、净化水、甚至偶尔启动小型加热器的命脉；标着“A”的，则是夏娜最宝贝的弹药和枪械零件。每一样物资，都来之不易，都是用命换来的。
另一侧，是两张用废弃材料和缓冲垫拼凑起来的简易床铺，上面铺着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合成纤维毯子。床铺之间，放着一张从控制台拆下来的金属小桌。
角落里，一台小型的水循环净化器正发出轻微而稳定的嗡嗡声，这是他们能喝上干净水的保障。墙上挂着一张他们自己绘制的、粗糙但详细的地图，标注了探索过的区域、危险地带、资源点以及通往“家”的几条秘密路线。
空气里没有了外界的焦糊和油污味，只有一种干燥的、带着些许尘土和设备运转的、令人安心的陈旧气息。
“我快饿扁了。”夏娜把突击步枪小心地靠在墙边，拍了拍肚子，走到食物箱前，取出两份管状的营养膏和一小壶水。“今天消耗大，奖励自己多吃一口！”
凛则走到自己的区域，将长剑平放在一张铺了软布的工作台上。他先仔细检查并更换了左臂被腐蚀的护甲片，然后才坐下来，开始例行的保养。卸甲、擦拭、上油，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近乎虔诚的专注。
夏娜拿着食物走过来，将其中一份营养膏和水壶放在凛手边的工作台上，自己则大咧咧地坐在小桌边，撕开包装，毫不客气地挤着吃起来。
“唔……还是这个味道，真怀念数据碎片里说的‘苹果派’啊，虽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味儿。”她含糊不清地说着，眼睛却看着凛，“喂，凛，你的护甲没事吧？那些‘酸液罐’真讨厌，下次见到，我一定先用穿甲弹把它们的喷口给堵上！”
凛停下手里的活，拿起营养膏，冲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小口地吃了起来。他的吃相和他的剑法一样，安静、克制。
“没事就好。”夏娜放下心来，吃完自己的那份，又喝了口水，看着凛保养长剑的侧影，百无聊赖地托着腮。“今天不出去啦，彻底休息！我的子弹得重新压，枪管也得好好通一通。你的剑，是不是又有小缺口了？”
凛用指腹极轻地滑过剑刃，然后对着灯光，微微侧头，极其细微地点了一下。高强度的斩切金属，即使是这柄材质特殊的长剑，也难免会有损耗。
“我就知道。”夏娜跳下椅子，走到自己的角落，拿出工具箱，开始拆解她的突击步枪。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水净化器的嗡鸣，凛用细砂纸打磨剑刃的沙沙声，和夏娜拆卸、擦拭枪械部件的咔哒声。这不是死寂，而是一种充满默契与安宁的、和谐的声响。
夏娜是个闲不住的人。擦完枪管，她又翻出一个巴掌大的、外壳破损的数据播放器和几枚储存芯片。这是他们某次在废弃的生活区找到的“宝藏”。
“凛，听故事吗？今天听哪个？”她晃了晃芯片。
凛抬起头，用眼神示意她决定就好。
夏娜选了一枚，插进播放器。一阵电流杂音后，一个温和但有些失真的电子合成音响起，讲述着一个关于“海洋”的故事——一种由无边无际的水构成的、蓝色的、生活着叫做“鱼”的生物的奇妙存在。
夏娜一边听，一边组装着步枪，时不时插嘴评论：“哇，全是水？那不会被淹死吗？”“鱼？听起来比那些铁疙瘩可爱多了。”“蓝色……能量核心也是蓝色的，但书上说海洋的蓝，是不一样的蓝。”
凛安静地听着，手中的动作未停，但他的眼神似乎飘向了远方，仿佛在想象那片从未见过的、叫做“海洋”的景象。在这封闭的、金属的、没有色彩的世界里，这些来自古老时代的声音碎片，是他们关于“过去”和“可能性”的唯一想象。
故事讲完了。夏娜也把步枪组装完毕，咔嚓一声拉了下枪栓，空仓挂机，满意地点点头。她看见凛已经保养好了剑，正坐着发呆。
她眼珠一转，坏笑着摸到凛身边，趁他不备，飞快地伸手去挠他的腰。
凛的身体瞬间绷紧，本能地想躲，但还是慢了半拍。他猛地缩了一下，转过头，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幼稚”的、略带责备但绝不生气的眼神瞪着夏娜。
“嘿嘿！抓到你了！”夏娜像得逞的猫儿一样笑起来，“别老是板着脸嘛，这里是家，放松点！你刚才听故事听得都入神了，是不是在想，要是能去海里游泳多好？”
凛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的光芒，比头顶的能量灯还要温暖。他抿着的嘴角，终于又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他伸出手，不是反击，而是轻轻弹了一下夏娜的额头。
“哎哟！”夏娜夸张地捂住额头，“打击报复！凛，你学坏了！”
凛只是看着她笑，无声地。
这是他们的玩耍。在这与世隔绝的地底，在这方寸之间，他们卸下了战士的甲胄。她是他灰暗世界里唯一的色彩与声音，他是她漂泊无依中最坚实的锚点。
夏娜揉着额头，靠着凛旁边的墙壁坐下，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着一丝倦意：“能这样歇着，真好啊……”
凛点点头。
是啊，真好。
头顶上方，在他们看不见的、遥远的金属穹顶之下，或许正有无数的机械怪物在游荡、猎杀。冰冷的黄昏永不落幕。
但至少此刻，在这地底深处，在这被蓝色微光笼罩的小小空间里，有干净的水，有储备的食物，有保养好的武器，还有身边可以交付后背、可以安心依靠的同伴。
这是他们的家，是无星之境里，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微弱却真实的烛火。
战斗总会再次来临，但为了守护这簇烛火，为了守护身边的人，他们便拥有了挥剑与扣动扳机的全部理由。
夏娜的头慢慢歪过来，轻轻靠在了凛的肩膀上，呼吸渐渐平稳。
凛没有动，他静静地坐着，感受着那份重量和温度，目光落在跳动的蓝色灯光上，守护着这片刻的、无比珍贵的宁静。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