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夜战的硝烟与血腥尚未散尽,中军船上却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僵持。幽绿的毒火仍在桅杆残骸上跳跃,映照着甲板上每一张惊魂未定、写满猜忌与恐惧的脸。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船尾那个纤细的身影上——云蘅。
她孤零零地站着,破碎的衣袖下,那几道闪烁着诡异青蓝色光芒的脉络正缓缓隐没,但方才那控水成漩、碎箭吞舟的骇人景象,已如烙印般刻在每个人心底。
“妖女!定是她招来的祸事!”一个漕帮汉子声音发颤,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钱塘江神婆…传说她们能呼风唤雨,也能招来水祸!盐船沉没,定是她的妖法!”
“杀了她!以祭枉死的兄弟!”
群情激愤,恐惧迅速转化为暴戾的杀意。几个红了眼的汉子握着滴血的刀,一步步向船尾逼近。
“住手!”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谢沉舟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云蘅身前。他脸色铁青,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躁动的人群,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大敌当前,自乱阵脚,是想让金贼看笑话吗?!”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云蘅苍白的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震惊、疑虑、审视、探究,如同翻涌的江涛。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若非那诡异的巨浪和漩涡,他或许已命丧水鬼毒匕之下。是巧合?还是……她有意相救?驭水之能,究竟是妖邪,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术?
“将军!此女来历不明,身负妖法!留她在船上,恐有不测啊!”一个年长的江湖客抱拳道,语气虽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惕。
谢沉舟沉默片刻,声音低沉而强硬:“她若有异心,方才大可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金贼毒箭当前,她救了我,也救了这船人!是非功过,待此战过后,我自会查清!现在,收起你们的刀剑,给我盯紧江面!疤眼张生死未卜,金贼主力随时可能反扑!谁敢再妄动,军法从事!”
他久经沙场的威严和方才展现的悍勇暂时压制住了骚动。众人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悻悻退开,但投向云蘅的目光,依旧充满了戒备和排斥,如同在看一个随时会爆发的怪物。
云蘅紧抿着唇,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感受着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孤立与寒意。她避开谢沉舟探究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残留着微弱青蓝光晕的手腕。这力量……究竟是福是祸?它救了谢沉舟,却也彻底将她推向了不容于世的深渊。
就在这时,一条快船冲破夜色,急速靠拢。船上跳下疤眼张!他浑身湿透,肩头裹着渗血的布条,独眼中燃烧着怒火和劫后余生的激动:“将军!属下无能!中了金狗的埋伏!那挂着白幡的渔船就是个火药桶!弟兄们折了三个!但属下摸清了!那帮杂碎的老巢,就藏在前面芦花荡的‘沉船葬’坟场里!他们还劫了条粮船,正往那边去!”
“粮船?”谢沉舟眼神一厉。
“是!看吃水很深!而且…船帮上好像刻着什么字…”疤眼张努力回忆,“太暗看不清,隐约像是…‘枢密院’…”
枢密院军粮!又是枢密院!谢沉舟与云蘅的目光在空中瞬间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涛骇浪!白鹿书院药箱底的刻字,绝非偶然!金兵劫掠枢密院的军粮?还是……这本就是一场肮脏的交易?那幅残缺的水文图,丢失的“锁喉处”坐标,沉没的盐船,被劫的军粮……无数线索如同乱麻,却被“枢密院”这根毒针隐隐串起!
“追!”谢沉舟再无犹豫,眼中杀意凛然,“目标芦花荡沉船葬!夺回粮船,全歼金贼!”
长江夜战以金兵水鬼部队损失惨重、劫粮船被夺回(虽然大部分粮食已被转移)而告终。谢沉舟重创了金军在江州水域的潜伏力量,暂时打通了部分漕运,赢得了喘息之机。然而,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江州城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但暗流汹涌。枢密院鹰扬卫的盘查非但未撤,反而更加严密,似乎在搜寻什么。关于“妖女”和“钱塘江神婆”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漕工和市井间悄然传播,将盐船沉没、兄弟惨死的怨气,隐隐指向了云蘅。谢沉舟顶着巨大压力,将她安置在城外一处由旧部看守的隐秘据点,严禁外出。
云蘅被困在狭小的院落里,如同囚鸟。她日夜研读那两张被水浸染过的薄纸——药方与罪证。石钟乳髓需深入石钟山溶洞险地,东林寺古钟晨露更需机缘,非一日之功。而那份“浔阳药案密录”残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心。钱万通通敌,枢密院涉足其中,云芷的背叛……她必须找到证据,公之于众!
然而,更大的危机迫在眉睫。三日后,便是江州一年一度最盛大的民俗庆典——渔灯祭。此祭源于古老的渔家信仰,祈求风调雨顺,鱼虾满舱。届时,十里长街张灯结彩,江面千帆竞渡,最核心的仪式便是在江心洲举行盛大的龙舟竞渡与放河灯祈福。今年因盐船惨案,官府为安抚民心,特意将祭典办得更加隆重,州府官员、乡绅名流皆会出席观礼。而云蘅的妹妹,云芷,与养父钱万通选定的联姻对象——那位掌控九江大半盐引、背景深厚的盐枭之子赵天禄的婚礼船队,也将作为祭典的“头彩”,在万众瞩目下巡游江心!
这本该是喜庆祥和的日子,但谢沉舟案头的情报却让他眉头紧锁。金兵残部虽遭重创,但仍有小股精锐潜伏,行踪诡秘。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很可能在渔灯祭典上有所动作!目标是什么?制造混乱?刺杀官员?还是……那支显赫的婚礼船队?
“将军,探子回报,金军水师有异动!数艘伪装成商船的艨艟正沿鄱阳湖支流,向江州方向移动!”一名亲卫急报。
“婚礼船队那边如何?”谢沉舟沉声问。
“赵家护卫森严,但……云芷小姐似乎情绪不佳,前日还砸了新房里的贡品瓷瓶。”
云芷……谢沉舟脑海中闪过白鹿书院藏书阁那怨毒的眼神。他心中隐隐不安,却无法言明。军情紧急,他必须坐镇水寨,统筹全局,防备金军主力可能的反扑。他将祭典外围的护卫任务交给了副将,自己则调集精锐,准备迎击来犯的鄱阳湖水师。
出发前,他鬼使神差地绕道去了云蘅的幽禁之所。隔着院门,他看到她正坐在院中石凳上,对着一本破旧的药典发呆,侧影单薄而沉静,完全无法与那夜控江成漩的骇人景象联系起来。
“看好她,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许她离开半步。”谢沉舟对守卫的旧部低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他深深看了一眼那个身影,心中那丝莫名的烦躁和担忧,最终被冰冷的军令压下。大局为重,他必须去迎战真正威胁江州安危的金军水师。
渔灯祭典日,江州城万人空巷,盛况空前。
长街两侧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鱼形、虾形、船形,流光溢彩。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油炸点心和人群的喧嚣。江面上,装饰华丽的画舫、游船穿梭如织。江心洲上更是人山人海,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州府官员和乡绅名流已然就座。震天的锣鼓声中,十几条精心装饰、昂首翘尾的龙舟已在起点蓄势待发,船头站着赤膊的精壮汉子,肌肉虬结,紧握船桨。
最引人注目的,是江心洲主码头停泊着的那支披红挂彩、极尽奢华的婚礼船队。主船是一艘三层楼船,张灯结彩,船头立着一对硕大的龙凤呈祥红绸花。盐枭之子赵天禄一身大红吉服,志得意满地站在船头,接受着岸上人群的欢呼和恭贺。新娘云芷则被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坐在装饰得如同洞房般的船舱内。她凤冠霞帔,妆容精致,却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喧闹的江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大红的嫁衣。养父钱万通满脸堆笑地周旋于宾客之间,眼神却不时瞟向主船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云蘅被严密看守在城外的据点里,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喧天锣鼓和人群欢呼,坐立难安。她心中的不安如同毒藤般蔓延。金军的动向,谢沉舟的迎战,还有云芷那场盛大却透着诡异的婚礼……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正在收紧。她无法出去,只能一遍遍回忆药典上的记载和那份密录残篇,试图从中找到破局的线索。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药典上关于“血竭之精”的记载:“……遇铅则变,性转剧毒……”!而密录残篇提到钱万通勾结金国秘使,交易的筹码之一就是官窑“釉里红”秘料——含铅!如果……如果金兵将铅霜混入某种载体,在祭典上大规模投放……后果不堪设想!
她猛地站起,冲到门边:“我要见谢将军!有紧急军情!”但守卫只是冷漠地摇头:“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就在云蘅心急如焚之际,据点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传令兵几乎是滚下马来,嘶声力竭地对着守卫吼道:
“急报!鄱阳湖水寨……遭金军主力突袭!火攻!粮仓……粮仓被焚!谢将军……将军身陷重围!请求……请求增援!!!”
轰!
如同晴天霹雳!云蘅只觉得眼前一黑!调虎离山!金军的目标根本不是江州城或祭典,而是谢沉舟坐镇的鄱阳湖水寨!他们用婚礼船队和祭典做幌子,引开了谢沉舟的主力!
守卫也大惊失色,瞬间乱了方寸!
“将军他……”
“水寨被焚?!”
“快!集结人手!去救将军!”
趁着守卫注意力被传令兵吸引、慌乱集结的瞬间,云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撞开身边一个因震惊而失神的守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院子,一头扎进外面混乱的人群和庆典的喧嚣之中!
江心洲上,龙舟竞渡即将开始。鼓声震天,气氛达到高潮。
高台上,州府官员笑容满面。主婚船上,赵天禄志得意满。船舱内,云芷依旧面无表情。钱万通则悄悄退到主船一个堆放杂物的偏僻船舱,对着阴影中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身影低语:“时机已到。信号发出,龙舟一过‘龙门’,立刻引爆!让这场婚礼,成为埋葬江州精锐的烟火!”
黑袍人无声点头,手中握着一个精巧的铜制机括,连接着数根几乎看不见的金属丝线,延伸向那些蓄势待发的龙舟船体深处。那些看似用于装饰和加固的复杂榫卯结构,实则是精心设计的爆破机关!只需触动枢纽,整条龙舟便会化作巨大的火球!
“咚!咚!咚!”三声震耳欲聋的号炮响起!龙舟竞渡正式开始!
十几条龙舟如同离弦之箭,破开水面,桨手们整齐的号子声震天动地!岸上人群发出海啸般的欢呼!
就在第一条龙舟即将冲过象征终点的“龙门”彩绸时!
异变陡生!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拥挤的观礼人群中冲出,不顾一切地冲向主婚船!是云蘅!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在如此严密的盘查下混了进来!
“云芷!钱万通通敌!龙舟有炸!”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在震天的锣鼓号子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云芷耳边!
船舱内的云芷浑身剧震!猛地看向窗外,看到了那个在人群中奋力呼喊、满脸焦急的熟悉身影——云蘅!她怎么会在这里?通敌?龙舟有炸?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瞬间懵了!
几乎同时!
“拦住她!”钱万通气急败坏的怒吼从甲板传来!几个如狼似虎的赵家护卫立刻扑向云蘅!
岸上维持秩序的鹰扬卫也发现了骚动,厉声呵斥着向这边冲来!
场面瞬间混乱!
高台上的官员惊愕起身!
龙舟上的桨手不明所以!
黑袍人眼中凶光一闪,不再等待龙舟过“龙门”,手指猛地按向机括枢纽!
“咻——砰!”
一支燃烧着幽绿火焰的毒烟火箭,毫无征兆地从江岸某处芦苇丛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混乱的人群,而是——直射向正被赵家护卫围攻的云蘅后心!角度刁钻狠辣,避无可避!
云蘅正奋力抵挡护卫的擒拿,对身后袭来的致命危机浑然不觉!
“小心——!”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喧嚣!
是云芷!
她不知何时冲出了船舱,站在船头,正正看到了那支射向云蘅的毒箭!那一瞬间,过往所有的嫉妒、怨恨仿佛被这致命的景象击得粉碎!血脉相连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下意识地发出警告!
然而,她距离太远!箭速太快!
就在毒箭即将洞穿云蘅身体的刹那!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猛地从旁边一艘疾驰而来的快船上飞扑而至!速度快到拉出了残影!是谢沉舟!
他浑身浴血,甲胄上布满刀痕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刚从惨烈的鄱阳湖水寨战场强行突围而出!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场中局势,只凭本能和那声凄厉的“小心”,便用尽最后的力气,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死死挡在了云蘅身后!
“噗嗤!”
淬毒的箭矢,狠狠扎进了谢沉舟的右肩胛!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前踉跄数步,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正好溅在被他护住的云蘅脸上!
温热!腥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云蘅呆滞地转身,看到的是谢沉舟近在咫尺的、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坚毅的脸,以及他背后那支兀自颤动、流淌着幽绿毒液的箭羽!那双深邃的眼眸看着她,没有责怪,没有恐惧,只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庆幸?仿佛在说:还好,来得及。
“不——!”云芷站在船头,目睹了这为她姐姐挡箭的、震撼心魄的一幕!那飞溅的鲜血,那挺拔身躯的轰然欲倒,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她的心脏!她一直以为谢沉舟对姐姐只是利用,只是怜悯!可眼前这以命相护的铁证,彻底粉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嫉妒、怨恨、被欺骗的屈辱、以及亲眼目睹心爱之人(哪怕只是她单方面的痴恋)为情敌赴死的巨大痛苦和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啊——!”云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双手死死抓住船头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精心描绘的妆容被泪水冲花,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疯狂的黑暗!
而与此同时,那个黑袍人按下了机括!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环响起!并非在即将冲线的龙舟上,而是在靠近主婚船附近几条作为“陪衬”的、装饰同样华丽的副舟之上!显然,钱万通临时改变了计划!剧烈的爆炸将几条副舟瞬间撕成碎片!燃烧的船体碎片和残肢断臂如同暴雨般四散飞溅!炽热的火焰冲天而起,点燃了附近船只的帆索!无数惊恐的尖叫和哭喊瞬间取代了庆典的喧嚣!江面一片火海!浓烟滚滚!
混乱!极致的混乱!
官员名流抱头鼠窜!
百姓哭爹喊娘,互相踩踏!
护卫们自顾不暇!
“撤!”钱万通在混乱中对着黑袍人低吼一声,两人迅速消失在燃烧的船舱深处。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几条挂着特殊“沉船葬”标记的小艇,如同鬼魅般靠近了主婚船,几个身手矫健的黑影迅速登船,目标直指那装饰华丽的船舱!
“将军!”疤眼张带着几个浑身是伤的亲兵,终于冲破混乱,接住了摇摇欲坠的谢沉舟。
“金狗…劫船…”谢沉舟指着主婚船的方向,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箭毒与旧伤同时发作,眼前一黑,彻底昏迷过去。
“云芷!”云蘅看着主婚船在爆炸的冲击波中剧烈摇晃,看到几个黑影迅速潜入船舱,又看到妹妹云芷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般,被一个黑衣人粗暴地拖拽着消失在船舱入口!她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
“拦住她!保护将军撤退!”疤眼张厉声下令,几个亲兵死死架住状若疯狂的云蘅。混乱的江面,燃烧的船只,到处都是敌人和流矢,冲过去无异于送死!
“放开我!云芷!云芷——!”云蘅挣扎着,嘶喊着,眼睁睁看着那艘披红挂彩的楼船在混乱中被几条“沉船葬”小艇迅速拖离火海,消失在浓烟弥漫的江心深处!妹妹那最后绝望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走!”疤眼张当机立断,带着昏迷的谢沉舟和悲愤欲绝的云蘅,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驾着快船冲破混乱的火海和浓烟,向着残破的鄱阳水寨方向艰难撤退。
身后,是映红半边天的祭典火海,是无数生灵涂炭的惨象,是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妹妹。
而前方,是被金军焚毁的鄱阳水寨粮仓,是堆积如山的焦黑废墟,是无数将士绝望悲怆的眼神。
快船在漂浮着焦木和残骸的江面上颠簸前行。云蘅跪在船头,紧紧抱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谢沉舟,泪水混合着他溅在自己脸上的血污,无声地滑落。她颤抖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肩头那支幽绿的毒箭,目光落在他紧锁的眉心和染血的唇边。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之中,谢沉舟沾满血污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气若游丝的字眼,从他紧抿的唇间艰难地逸出:
“…值…得…”
这轻如鸿毛的两个字,却如同万钧雷霆,狠狠劈在云蘅的心上。为他挡箭,值得?救她,值得?还是……为这满目疮痍、烽火连天的一切,值得?
她猛地抬头,望向江州城方向。那映红天际的祭典之火尚未熄灭,如同地狱之门洞开。而在那火光与浓烟交织的深处,云芷被拖入黑暗前那彻底死寂、再无一丝光亮的眼神,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云蘅的灵魂深处。
养父的联姻要求,终究在这血与火的祭典中,结出了最狰狞的恶果。姐妹之情,在这一刻,彻底化为刻骨铭心的血仇。云蘅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那不再仅仅是悲痛,更是一种淬炼于绝望深渊的、冰冷刺骨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