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四岁稚童担山岳，一腔赤血淬锋芒

寒意未褪尽的深蓝色天空缀着几粒冷星，东方天际只撕开一道微弱苍白的缝隙。诺丁城还在沉睡，死寂的街道与远处偶尔传来的一声报晓鸡鸣格格不入。而林府后院深处那片由坚硬如铁、吸饱了夜露而泛着幽冷湿气的黝黑铁岩铺就的环形场地，却已被一种截然不同的肃杀之气笼罩。

白霜尚未在地面凝结便被一股无形压力迫退。场边，龙皇斗罗林风负手而立。他身影挺拔如铸，披着一件简单的玄黑色束身劲装，晨风吹拂，衣角纹丝不动，仿佛他本人已扎根于这片坚实的训练场上。他那张棱角分明、线条如同利刃削刻出来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双眸如同两口万年寒潭，目光扫过整片场地，每一个细节都如同被锋刃刮过，最后定格在场地入口。

柳凤儿站在稍远处的雕花廊檐下，一袭暖玉色的素雅长裙与身后燃着暖炉的厅堂格格不入。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指尖微微发白，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的紧绷。冰蓝色的眼眸里，关切与心疼如同细密的涟漪，然而更多的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决然与骄傲。她知道铁岩跑道尽头的寒潭是什么地方，那口被封印了部分力量、以千年玄冰玉为核心构筑寒源的“炼身池”，纵使是她，初入时也曾刻骨铭心。

天光又比刚才清亮了一线。

赵福的身影如同最精准的钟摆，出现在入口处。他手中端着两个沉重的黑铁托盘。盘中，是两件仅幼儿小褂大小、结构精巧得令人心惊的物品——通体由暗沉无光、散发着冷硬重压质感的玄铁打造而成，表面布满细密如鳞片般的凹痕以增大摩擦，内部则以坚韧的千魂鹿皮精细包覆、铺垫。这两件玄铁背心，是林家为年幼族人打熬筋骨特制的初始“重山”。每一件，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斤！

“少爷，金宝，时辰到了。”赵福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早已等候在此、穿着束腕束脚黑色短打的林天和赵金宝，闻声抬头。

赵金宝看到托盘里那两件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小小背心，圆圆的小脸瞬间褪去血色，嘴唇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昨日生辰宴席上狼吞虎咽、红扑扑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近乎惊惧的苍白。他偷偷瞄了一眼场边如同钢浇铁铸般的林风，又看看旁边面色如常的林天，小小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林天却只是目光扫过那两件玄铁小衣，脸上没有丝毫波澜，那双沉静的黑眸依旧如同古井深潭，仿佛看到的不是千斤重担的雏形，而是早已习以为常的物件。

赵福手法娴熟地将其中一件捧起，走到赵金宝面前。“挺直。”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沉稳鼓励。赵金宝深吸一口气，小胸脯努力一挺，牙关紧咬。当那冰冷的玄铁彻底贴覆在他幼嫩的脊背上，并用精钢锁扣“咔嚓”一声束紧胸前的瞬间——

“唔！”一声沉闷如幼兽低咽的呜咽硬生生从赵金宝喉咙里挤出！

二十斤的钢铁枷锁！对于这个仅仅四岁的孩子，这几乎是他半个体重的额外重负！那双小短腿如同被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剧烈地一颤！他身体猛地向前踉跄一步，脚下一个趔趄才勉强站稳。小脸由白转红，呼吸瞬间如同被捏住了脖子的风箱，发出粗重急促的“嗬嗬”声。小小的身体仿佛一座突然垒上了巨石的沙堆，摇摇欲坠。

另一边，赵福以同样的动作将另一件玄铁背心覆于林天背脊、锁扣紧束。

“咔哒。”

林天挺直的小小身躯在重物加身的刹那，也控制不住地微微晃了晃，如劲风中的初生竹枝。但这摇晃极其短暂！他的足底如同吸盘般牢牢钉在冰冷的黑岩地面上，一个细微的沉肩动作便稳住了重心。那张小脸依旧平静，只有两道墨染的剑眉，极其短暂地蹙了一下，如同被锋利的羽毛刮过眉心。随即，胸膛开始以一种明显有别于寻常的、更深沉有力的节奏缓缓起伏起来。

林风锐利的目光在林天身上停留多了一息。他看到了那瞬间的晃动与几乎同时稳定身形的本能，更捕捉到了那孩子呼吸之间带起的、仿佛契合了某种更高层次律动的奇异韵律。这绝非本能！

起点处，两个小小的身影并排。一个如负重病患，喘息如牛，每一步都像在挣脱泥潭。另一个，则如同拉满了硬弓的箭矢，沉静待发。

“今日课业！”林风的声音不高，却如同蕴含了千钧之力，瞬间穿透了所有距离和喧嚣，砸落在两个孩子耳畔，字字重如雷音。“绕场十周！中途！不停！不准泄气！姿势！如同我所示！”

话音未落，他动了！

没有动用丝毫魂力，纯粹以肉身力量爆发！林风的身影如同离弦之重弩，猛地冲了出去！他每一步落下都如同鼓槌猛击铁砧，发出沉重的“咚”声！双膝弯曲，重心下沉，腰背挺直如标枪，双臂摆动带着撕开空气的锐啸！速度并不快得离谱，却有一种将全身力量完美拧成一股、化作劈开重压长矛的极致沉稳与力量感！一掠百米，动作精准得毫厘不差！

做完示范，他身影陡然停在起点，气息依旧平稳如山峦。这动作，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刻在林天眼中，也敲在赵金宝颤抖的心灵上。

“开始！”命令冷酷无情。

两个小小的身影，在昏沉破晓的天光下，迎着铁石的冰冷，踏上了环绕这片黑色岩地的征程。

第一圈。

沉重如牛的喘息率先响起。赵金宝的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路，每一次迈步都感觉大地在用力拖拽他背上的巨石。小脚丫落地的声音混杂着喉咙里含混不清的呜咽。汗水顺着婴儿肥的耳根滑进衣领，又涩又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滚烫的针尖上。他不敢抬头看那长长的跑道，只看林天在他前方几步之外、那个始终保持着沉凝姿态奔跑的背影。那是他此刻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林天在他右前方三步之遥。他的步伐在林风示范的刹那便发生了微调——腰背挺得更直，步伐的距离仿佛被无形尺子量过，膝盖弯曲的角度被严格控制。最重要的，是他的呼吸！胸膛的起伏越来越深，气息悠长得不像一个初负巨山的孩子。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气息在胸腹之间流转，这是深植于识海深处那本古老道经在承受外界压力时的自发回应！它如同最高明的熔炉工，精确计算着每一丝肌肉的发力与休息间隙，分配着每一次吸气能转化多少氧气，驱散着因极限压榨而堆积的乳酸，在撕裂与重聚的边缘，维持着一种精准到毫秒的循环！

二十斤的重量压在他的肩骨和脊椎上，沉甸甸的冰冷包裹着皮肉，每一次落脚都是重物撞击的反震。肌肉被极致拉伸、压缩，发出细微无声的哀鸣，经络在重压下绷紧如拉满弦的弓！然而，《无终永劫衍道经》的引导之力亦在同时无声流淌！源自每日魂兽肉蕴藏的澎湃气血精华，如同被最高效的泵驱动，精准地汇集到每一个被撕裂的微小组织裂缝处，飞快地弥合、填充、加固！

第二圈……第三圈……

黑岩跑道上，赵金宝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粗重得令人揪心。眼泪混合着鼻涕和汗水糊了满脸，但他死死咬着下唇，拼命睁大眼睛盯着林天决然的背影，小小的胸腔因为过于用力地吸气和强行憋住呼出时的颤抖而剧烈起伏。他听到了自己骨骼在巨大负担下发出的细微摩擦声，每一次抬腿都感觉像要抽断腿筋，汗水早已浸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后背那块冰冷的玄铁上。他开始落后了！从三步，到五步，越来越远！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

林天的脚步依旧稳定。汗水沿着他略显尖削的下颌滴落，在黝黑冰冷的岩石上砸出小小的深色印记。背上的玄铁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拖拽着他全身的骨肉向下沉沦。唯有那双眼睛，在汗水浸染中越来越亮！锐利的目光始终看着前方，如同穿透黑夜的星辰。体内，《无终永劫衍道经》的微光流转，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落下，都如同在锤炼着一块粗粝的凡铁，肌肉筋骨中的杂质在持续的极限压力下被挤出、烧熔，留下的部分则变得更加坚韧紧密。骨骼在每一次踏地的沉重轰击中发出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坚韧嗡鸣！那是新生力量在欢呼！

“金宝！”一声清晰的呼唤骤然在前方响起，穿透了赵金宝自己制造的剧烈喘息噪音。“跟上！”林天的声音带着跑动中的气流干扰，微微发颤，却稳定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支持！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微弱却炽热的火种，猛地投入了赵金宝被疲惫和绝望冻结的心河！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几步外那个坚定前行的背影，那个背负着同样重山却比他快了许多的林天！小脸上骤然爆发出一股近乎狰狞的凶狠！下唇被咬破，一丝咸腥的铁锈味在口中蔓延，他却浑然不觉！

“啊——！”一声撕心裂肺、混合着无尽委屈和疯狂决意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如同幼兽濒死前的哀鸣！

他不再去想那该死的终点在哪一圈！不再计算那无穷无尽的距离！只看林天的背影！只看那一步！又一步！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的恐惧和退缩都榨干挤出，化作纯粹的、驱动着沉重双腿往前蹬的原始力量！每一步都伴随着骨节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烧红的炭火上！他摇摇晃晃，如同一艘随时会倾覆在惊涛骇浪中的破船，却终究没有倒下！竟然一点点地，追回了与林天之间的距离！

场边的赵福，布满老茧的大手在身侧死死攥紧。林风不动如山，目光锐利依旧，但紧抿的嘴角却微不可查地向上勾起了一丝弧度，那是对挣扎于绝望泥潭中却不肯放弃一丝希望的可贵毅力的认可。廊下的柳凤儿，紧攥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清澈的眼眸深处，水汽氤氲，是对两个孩子承受磨难的极致心疼，更是为赵金宝此刻喷薄而出的坚韧意志而感到的震颤。

第五圈……第六圈……

时间在重负下被无限拉长。终于，最后半圈！

赵金宝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向前爬！双腿已彻底麻木，如同不是自己的假肢，沉重的背心将他的上半身拼命向下拉扯，仅靠着一股不散的意志在驱动着颤抖的身躯。当终点线模糊地出现在眼前时，他全身最后一丝力量仿佛也被抽干，向前猛冲了一步，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重重趴倒在冰冷刺骨的黑岩地面上！身体抽搐着，只剩下微弱的、如同濒死之人般的喘息。

林天则是在迈过那条无形的终点线时，终于第一次真正停了下来。如同急刹的战车！胸腔剧烈起伏，稚嫩的胸腔像被无数只手紧紧攥住又松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感，粗重的喘息声同样清晰可闻。汗水如同浆水，顺着湿漉漉贴在额角鬓边的黑发流下，浸透了前襟和后背，整个人如同刚从洛丁河里捞出来。那张小脸因过度消耗而泛着明显的苍白。

然而，当他停下脚步，身形仅仅因为剧烈的呼吸而震动，背脊依旧挺直！脚下立地生根！

林风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探针，穿透了林天湿透的衣衫，落在那具小小的身躯内部。他看到狂暴奔流的气血在被某种无形力量约束着平复，看到那被极限撕裂又飞速修复的筋肉组织发出充满韧性的低鸣，尤其在那颗因奔跑而高速跳动的心脏深处，一缕微弱却清晰凝练的、属于魂力本质的气息正在蓬勃壮大！这不仅是不凡，这几乎是神灵在凡尘的倒影！

“歇息一刻不得！立刻！”林风没有丝毫赞赏，声音冷硬依旧，手指向跑道尽头。“入潭！站桩！一炷香！”

冰冷的命令，吹散了最后一丝喘息的空间。赵福已无声来到瘫软在地的赵金宝身边，一言不发，动作迅捷却又带着惊人的轻柔，三两下便剥去了他汗透冰凉的外衣，露出同样布满了汗水和摩擦红痕的小小身体。

赵金宝早已意识模糊，身体冰得吓人。当赵福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抱起他绵软无力、如同没有骨骼的小小身体，快步走向那方寒潭时，他仅存的本能似乎预感到某种更恐怖的东西即将降临。

寒气！

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如同活物，在水面上方三尺之处缭绕翻滚，潭水是仿佛凝固的深碧色，潭边一圈黑色岩石上凝结着晶莹的霜花！尚未靠近，那股极致的、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碎的冰寒之意已扑面而来！

噗通！

当赵福将只剩下一件单薄内裤的赵金宝下半身轻轻浸入寒潭水中的刹那——

“哇啊啊——！！！！”一道凄厉得不似人声的、裹挟着无尽痛苦与惊骇绝望的惨嚎瞬间刺破了训练场上空的压抑！那声音尖锐到变了调，如同灵魂被冰冷的钢刀狠狠剁下！

赵金宝的身体在潭水中如同接通了雷电的枯木，猛烈的、非自主的痉挛性抽搐以惊人的频率爆发！刚才瘫软无力的四肢剧烈弹跳、扭动，想挣脱，却只激起一小片冰冷的水花！小脸瞬间由奔跑残余的通红转为刺目的青紫！牙齿疯狂撞击着，发出“咯咯咯咯”清晰可闻的密集撞击声，仿佛随时都会断裂！眼泪、鼻涕、口水混合着潭水中激起的冰冷水沫在他脸上糊成一片。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抗拒这极寒的入侵！

“稳住！脚掌吸地！膝盖弯曲！腰沉下去！挺直脊椎！金宝！想想你爹！”赵福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与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双手稳稳扶在赵金宝腋下，却不敢给他太多外力支撑，力量需要他自己生发！那摇摇欲坠、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的马步姿态，全靠着残存的意志和父亲的咆哮在强撑着不彻底崩溃。

几乎在赵金宝入水的惨叫声发出的同时，林天也动作了。

他比刚才跑步结束后的喘息更加剧烈，胸膛剧烈地伏起沉落。他没有看赵金宝的方向，也没有丝毫犹豫！径自走到寒潭边，一言不发，双臂猛然一挣，“嗤啦”几声，他那件早已被汗水湿透贴在皮肉上、又被冰寒冻得更加冰冷的黑色外衣被他用蛮力直接撕扯开，扔在一边！露出同样是汗水湿透、却隐隐透着莹润光泽的单薄内衫。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决，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入了那潭如同凝固万年玄冰的潭水中！

哗啦！

水花四溅，刺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根淬了万载冰毒的钢针，瞬间扎透了他的皮肤、肌肉、骨髓！冰冷沿着双足、大腿急速向上蔓延，仿佛连血液和思想都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嘶——！

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如此清晰！

林天的小脸瞬间僵硬！所有因奔跑蒸腾出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苍白得像宣纸！双眉死死拧在一起，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刚刚还在流淌热汗的地方，瞬间被冻结覆盖，凝起一层细密的白色霜晶！

然而！这剧烈的颤抖仅仅持续了一瞬！

就在那股能瞬间冻结灵魂的寒意要彻底摧毁他抵抗意志的刹那！他身体深处那被《无终永劫衍道经》梳理调整了一早上的磅礴气血，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激怒！无需刻意驱动，仿佛遇到了天敌入侵！

轰！

一股炽烈到几乎要将他自身点燃的滚烫洪流自胸膛心脏处如同沉寂万古的岩浆河床骤然苏醒喷发！浩瀚无匹的血气如同亿万头疯狂燃烧的熔岩火龙，顺着被寒意侵袭冻结的四肢百骸咆哮奔涌！所过之处，那些冻结生机的寒毒如同积雪遇骄阳，发出近乎“嗤嗤”的虚幻消融之声！冰与火的交锋在他幼小的身躯内瞬间达到了极致！

“喝！”一声压抑着无尽痛苦与汹涌力量的闷哼从林天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他的腰背猛地挺直！沉肩坐胯！双膝弯曲的角度精准如同量尺刻印！双足十指死死抠抓向潭底被冰水冻结得更为坚硬的卵石！一个最标准、最沉稳的马步架子如同被瞬间打铸在他幼小的躯体上！牢牢钉在了这冰火交织的淬炼之池中！

身体外侧，寒气刺骨，潭水森碧如冻，白色的冰雾缭绕着他湿漉漉的脑袋。身体内部，却已是气血奔腾如怒海狂涛！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金红色泽，汗水刚一沁出就被蒸腾！头顶的发丝间甚至有极细微的白气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那张苍白的小脸被体内奔涌的血气顶得又重新泛出异样的潮红！冰冷的潭水包围着他，却仿佛无法冷却他体内那座疯狂运转的熔炉！

冰与火，毁灭与新生，在他体内疯狂交织、湮灭、再造！每一寸筋骨都在这极致的淬炼中被锤炼！《无终永劫衍道经》的虚影在识海深处自主亮起，微弱却强硬的紫金光华流转，将冰火交锋所产生的庞大能量一丝丝纳入道纹之中，高效淬炼进血脉的更深层次！

一内一外，两重天地！

场边，林风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寒潭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上。他锐利如鹰隼的视线穿透了缭绕的寒雾，清晰地捕捉着林天体内那异乎寻常、几乎形成实质光晕的血气翻涌！这景象让他眼中那几乎凝固的寒冰之色终于彻底化为燃烧的熔岩！满意？不！是近乎狂热的认可！这不仅仅是天赋！是意志！是属于真正强者的潜质！

他对身旁那几乎淹没在潭水中、靠着嘶吼和父亲双臂支撑才能不沉没的赵金宝，亦微微颔首。这份坚持，亦是通向强大的基石之一。廊下的柳凤儿，手指死死绞着衣裙的边缘，骨节几乎要挣破皮肤。看着儿子在寒潭中那红白交织、冰火并存的模样，巨大的心疼如同千针攒刺。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林天那如同钉在寒潭中的磐石般岿然不动的背影上，那眼神深处却迸发出一种足以令星辰失色的骄傲光芒！这是她的儿子！是她和风哥以生命守护的奇迹！

……

林府那高大、布满了岁月斑驳痕迹的青灰色围墙外，百步之外的小巷深处。

一株枝叶虬结、仿佛吸收了无数黑夜才得以如此繁茂的巨大古槐的阴影中，一个如同阴影粘合而成的轮廓悄无声息地伏在那里。破旧肮脏、散发着浓重酒气酸臭的黑色兜帽遮掩下，唯有一双布满深红色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睁着。那瞳孔深处燃烧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惊疑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到极点的…恐惧！

唐昊！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芯子，隔着百步距离、越过围墙、无视了庭院里的花草树木，死死地钉在寒潭方向那个小小的身影之上！

在他的感知之中，那个林风的儿子——林天！周身缭绕的并非仅仅是寻常孩童强健的体魄气血！在那股旺盛得不像话的精纯血气的深处，一股令他体内沉寂的昊天锤都本能地感到剧烈威胁与难以言喻厌恶的本源气息，正随着他体内气血抵抗寒潭而无比清晰地散逸出来！

那股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无比纯粹！像九天之上俯瞰人间的冷漠双瞳，带着令他灵魂深处最核心的骄傲都为之震颤的至高尊贵！是源自血脉层面的天然压制！是他的昊天锤烙印在传承根源深处都要誓死对抗的存在！

每一次，当林天体内那奇异的气血因为抵御寒流而被动催发到巅峰，那股让他如芒在背、寒毛直竖的气息就会浓重几分！昊天锤那沉眠在他胸骨下的魂印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灼烧，发出无声却剧烈无比的震荡和悲鸣！它在咆哮！它在愤怒！它在恐惧！它在渴望着被释放出去，将那个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怪物……林风的崽子是个怪物！”唐昊的喉咙里发出如同滚烫热油滴落枯骨般的嘶哑低吼。那个小小身影体内潜藏的、被某种无上伟力牵引而勃发的恐怖本源，让他这个封号斗罗都感到了久违的惊悸！

握住那个肮脏劣质酒壶的右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布满泥垢和老茧的指节如同烧红的烙铁，根根绷起！锡铁打造的酒壶不堪这股深埋恨意催生的巨力，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哀鸣！壶壁严重凹陷变形，几处凸起的棱角尖锐得如同断骨！

强烈的杀意如同溃堤的火山岩浆，疯狂冲刷着他的理智！杀了那个小崽子！趁现在！趁他还未成长！趁他体内那股威胁还未真正成形！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的碎裂声在扭曲的壶壁处发出。一丝冰凉的液体渗透污垢流到他掌心。是劣酒？不，是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伤口渗出的、冰冷粘腻的血。

这滴血的冰冷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沸腾的杀意！

院墙之内，一股如同太古山脉般雄浑巍峨、引而不发的恐怖气息清晰传来！林风！那个斩断了他所有骄傲的男人就在那寒潭之畔！

理智如同冰冷的寒流，瞬间压倒了岩浆般的杀心。

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着咸腥的血味。终究……只能强行按下这翻江倒海的狂暴冲动！

“哼！”一声饱含了无尽怨毒、不甘与丝丝恐惧的冷哼从唐昊鼻腔深处挤出。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最后如刮骨钢刀般在那寒潭中冰火交织的小小身影上剐过一遍，仿佛要将这画面烙印进灵魂深处。随即，他融入古槐树干阴影的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滑退，没有丝毫风声，彻底消失在巷尾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污浊之中。只有原地碎裂酒壶中泼洒出的劣质酒液，在冷硬的土地上迅速冻结成一片冰冷浑浊的痕迹，如同扭曲的泪痕。

……

训练结束后的林府膳厅，暖融融的仿佛另一个世界。

厚重的兽皮地毯隔绝了地面的寒气，靠墙的巨大熏笼燃烧着提神暖身的松木炭火，散发出干爽温暖的气息。两张宽阔的桌案早已被撤下，换上两套矮矮的、边缘圆润的幼儿专用矮桌软垫。

林天和赵金宝各自裹着一条厚实暖和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雪绒毯子，盘腿坐在各自的软垫上。

赵金宝的小脸依旧残留着剧烈冻伤后的青白，嘴唇微微发紫，身体在厚毯下仍控制不住地打着细微的寒颤。先前在寒潭中如同受刑的惨状仿佛耗尽了身体最后一丝活力，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刻在眼神里，懵懵懂懂的。但当赵婶端着一个几乎比他脑袋还大的海碗放在他矮矮的小桌面上时——

那股霸道浓烈到足以掀翻屋顶的肉香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

浓郁的、粘稠如金黄蜜胶的汤汁，浸泡着大块大块被炖煮得酥烂、呈现暗沉红金色泽的肉块！那是取自五百年岩甲犀后腿骨上最精华的腱子肉，经由顶尖药膳大师配以十几味温补气血、接续筋骨的灵植一同炖煮，滤去了所有腥膻，只余纯粹的精元之力！每一块肉，每一滴汤汁，都凝聚着浑厚磅礴的血气精华！香气浓郁到化成了肉眼可见的淡金雾气，在碗口上方缭绕不散！

“金宝，吃！趁热！”赵福的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一丝后怕未消的严厉。

赵金宝早已眼放精光！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巨大的吞咽口水声！刚才的疲惫、寒冷、惊惧全都被眼前的珍馐驱散！他一把抓起身旁的象牙小勺，动作粗鲁得如同饿疯了的小兽，狠狠舀起一大块热气腾腾、还在微微颤动的琥珀色肉块和滚烫浓稠的汤汁，顾不上吹气就往嘴里塞！

“唔！呼呼！烫！”他被烫得呲牙咧嘴，可那香浓滚烫、蕴含着惊人能量的汁液和软糯的肉块滑入喉管的瞬间，仿佛在干涸龟裂的大地上投下了连绵暴雨！

一股汹涌澎湃、带着大地岩脉般浑厚暖意的洪流自胃部炸开！瞬息之间席卷四肢百骸！那深重的寒意如同遇见克星的积雪，飞速融化消解！僵硬的肌肉和几乎冻裂的骨骼缝隙仿佛被最温润的琼浆浇灌，发出舒服的低鸣！原本发青发白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呼吸都带着丝丝缕缕蒸腾的白气！

“呼——！”他狼吞虎咽着，一边被烫得抽气，一边发出满足到极致的、如同小兽得奶的长长喟叹！冰火交加的痛苦之后，这饱含生命精元的肉羹带来的暖意与充实感，几乎让他幸福得想要落泪！

旁边的矮桌旁，同样裹着厚毯、脸上也带着寒潭余威苍白之色的林天，进食姿态则截然不同。

他端坐得依旧很正，雪绒毯子裹到脖颈，只露出脑袋和握着象牙勺的小手。他的动作明显沉稳得多。舀起一块冒着热气、蕴藏惊人能量的犀牛肉，在碗边顿了顿，轻轻吹了吹，才稳稳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但！那平稳的动作之下，蕴藏的却是同样惊人的速度与效率！

每一口肉羹入口，林天便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滚烫雄浑、却又精纯温和如同熔化的金液般的力量瞬间在口腔化开！顺着食道滑入胃腹深处！

旋即，这股庞大的能量就如同撞上了最饥渴的熔炉！他这具经过一早极限压榨、冰火锤炼、潜能几乎被全部激发的身体，瞬间便进入了一种疯狂高效的反哺状态！《无终永劫衍道经》的本源力量无声流转，如同最高效率的能量枢纽，将这庞大的、足以撑爆普通人的精纯血肉精气分毫不浪费地接引、提纯！

这股能量被精准地输送到每一处需要滋养、填补的细微角落。早晨在玄铁重压和寒潭淬炼中形成的千百处细微撕裂和亏空，如同海绵吸水般被迅速充盈、修复、强化！甚至能听到血肉筋骨在这滋养下发出的细微的、仿佛充满生机的“噼啪”轻鸣！骨髓深处因寒潭而受到的丝丝冻创被温暖的洪流抚平，深处涌动起更加强劲的生机！

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取代了所有的疲惫与寒意，暖洋洋的气流在体内流转奔腾，之前的苦楚仿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甘霖！他的脸色也迅速变得红润健康，眼神越发清亮锐利。

转眼间，他那份分量同样不小的肉羹也已下去大半。

林天放下玉勺，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角，无意间瞥了一眼旁边。只见赵金宝那硕大的海碗已经空了七八成，小家伙舔着嘴唇，意犹未尽，圆溜溜的眼睛时不时偷偷往自己这边瞟。

林天微微一怔，随即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浅淡却真实无比的弧度。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那表情在四岁孩童的脸上，带着一种远超年龄的成熟与纵容。

“喏…”林天将自己的矮桌轻轻向前推了推，推到两张软垫中间的空地上，将自己的玉碗也推到了桌子中央还剩下小半的地方。他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赵金宝，努力模仿着林风说话时的简洁语调，清晰说道：“给你…瞧你那馋样儿…”

赵金宝猛地抬头，圆睁的眼睛瞬间爆发出不敢置信的狂喜光！小胖脸上瞬间笑开了花，如同朝阳融化了冰雪，灿烂得不像话！

“啊啊！谢谢哥！”一声欢呼几乎要掀翻屋顶！他迫不及待地挪动着裹着毯子的小身子，像只企鹅般蹭了过去，再次抄起自己的象牙小勺，毫不客气地对着林天那份推过来的、还冒着热气与浓郁肉香的羹汤发动了进攻！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小脸上全是满足和幸福！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赵福想板着脸训斥，可嘴角还是忍不住向上扯了一下。林风与站在他身侧的柳凤儿也看到了这一幕。柳凤儿的眼中满是暖融融的笑意。林风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停留，尤其是林天脸上那抹无奈又纵容的神情时，他紧抿了一天的嘴角终于松了下来，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暖意悄然浮现。赵婶更是欢喜得连连抹着湿润的眼角。

夕阳熔金般的光芒斜斜地从高窗洒落，将两小只裹着雪白毯子挤在一处的小小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边光。分享，在经历了冰与火的试炼之后，温暖地流淌过林赵两家人心间最柔软的地方。

……

夜凉如水。

特制的、铺满了雪融熊皮毛的柔软小床上，林天睁着眼。

身体早已被温补的血肉精元和自身功法彻底修复，白天的剧烈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冰寒仿佛只是遥远模糊的噩梦。体内涌动着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感！气血奔腾如江河，经过玄铁重负压榨、寒潭冰火淬炼、又饱食魂兽血肉精华滋养后的身躯，仿佛蕴藏着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爆发力！

然而，他毫无睡意。

白天那一幕幕，如同画卷在脑海深处反复回放：父亲林风那如同太古山峦般不可撼动的示范身影、那冰冷沉重的玄铁死死压榨身体的窒息感、寒潭中冰针刺骨与气血如龙般沸腾对抗的极致体验、赵金宝濒临崩溃却被他一句鼓励点燃的疯狂嘶吼、以及父亲在提到那个名字时骤然爆发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滔天杀意……“昊天宗…唐昊…”。

无数画面碎片最终凝固。他看到了落日熔金下，父亲那高大伟岸、足以撑开一方天地的背影。那背影里蕴藏的不仅仅是力量，是守护！是阻挡在他和娘亲身前、将所有风雨与刀锋隔绝于外的不灭长城！

他缓缓抬起小手，伸向眼前沉沉的黑暗虚空。小小的五指张开，又极其缓慢、坚定地，一点点收拢！

像是在努力握住眼前这片无光的黑！想要将它化为有形的实体！握进自己掌心！

稚嫩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弯曲。他紧抿着唇，乌黑的眼眸深处，那超越了年龄的沉静之下，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望如同被压抑的地火终于找到了喷涌的出口！炽热！滚烫！带着焚尽一切的意志！

“力量…父亲的力量…”无声的意念，如同岩浆流经幼嫩的心田，烫下最原始的烙印。“保护…娘…金宝…林家…”

寒潭淬体时体内对抗冰封的那股熔岩般的热流，此刻仿佛在掌心燃烧起来！

唯有力量！足够强大的力量！方能守护他所珍视的这方温暖安宁！

这种渴望，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如同破土的幼芽渴望阳光，如同初翔的雏鹰渴望长空！如同…觉醒的龙种…渴望腾飞！

识海深处，那本始终静静悬浮的混沌道经——《无终永劫衍道经》——那非金非玉、承载着劫灭与造化本源的封面之上，那几枚核心流转的玄奥符文，仿佛感知到了宿主的这份源于守护、臻于强大的意念洪流，竟骤然明亮了一瞬！一道微不可察、却无比尊贵的永恒紫金玄光自符文中一闪而没，隐入道经深处！

那道光芒，在浩瀚无垠的混沌识海中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

却如同宇宙初开时诞生的第一缕光！足以撕破永恒的寂灭！

窗外，清冷的星光无声泼洒，如同远古诸神淡漠的注视，落在那虚握的小手上，也落进那双燃烧着名为“强者之心”的幽深黑瞳之中。

那簇火苗，微小，却已在名为意志的荒原上扎根。

终有一日，它将焚天煮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