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车驶入的,是一座矗立在云端之上的囚笼。电梯无声地攀升,冰冷的数字在液晶屏上跳跃,最终定格在顶层唯一的数字——“PH”。厚重的金属门滑开,扑面而来的并非暖意,而是一种空旷到令人心悸的冷寂,混合着昂贵木材与皮革的气息,像一座精心设计却毫无人气的冰冷博物馆。
裴思淮将她放下时,动作称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丢弃物品的漠然。梁愿脚踝上的钻石脚链磕碰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叮”一声响,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荡开涟漪,也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踉跄一步才站稳,环顾四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俯瞰整座城市的璀璨星河,流光溢彩,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光污染。极简到近乎冷酷的线条切割出巨大的空间,昂贵的意大利家具沉默地各司其位,巨大的抽象派油画色彩浓烈却毫无温度。空气里只有恒温系统低微的嗡鸣,冰冷,死寂。奢华到了极致,反而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荒芜。
“这里,”裴思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低沉,不带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是你的活动范围。”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径自走向吧台,为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
梁愿猛地转身,积蓄了一路的屈辱和愤怒终于冲破临界点,声音因紧绷而尖锐:“裴思淮!我不是你的物品!放我走!你这是非法囚禁!”
裴思淮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手里捏着那只水晶杯,深邃的眼眸在顶灯下呈现出一种近乎无机质的冰冷光泽,牢牢锁住她。他没有说话,只是迈步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梁愿濒临断裂的心弦上。距离缩短,他身上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将她淹没。雪松与威士忌的冷冽气息混合着,让她几乎窒息。
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梁愿浑身血液瞬间冻僵的动作——他缓缓抬起手,冰冷的水晶杯沿,带着凝结的水珠,轻轻地、近乎轻佻地,贴上了她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颈侧皮肤。
彻骨的寒意激得她一个激灵,汗毛倒竖。
“非法?”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弄的玩味。杯沿沿着她颈侧脆弱的动脉线条,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感,向上滑动,直到冰冷的杯底抵住她的下颌,强迫她再次仰起头,迎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这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她的耳膜,“我的话,就是法。”
那眼神里的东西让她恐惧到了极点——不是纯粹的暴戾,而是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的漠然。仿佛她所有的愤怒、挣扎,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不值一提的、徒劳的尘埃。
梁愿的身体彻底僵住,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牙齿细微的磕碰声。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逼住,不肯落下。
裴思淮似乎满意于她此刻的驯服姿态。他收回了酒杯,仿佛刚才那冰冷的胁迫只是她的一场幻觉。“安分点。”他丢下三个字,像给宠物下达指令,转身走向一扇紧闭的、由深色胡桃木制成的房门——那是书房。
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轻响,如同宣告着一个暂时休止的牢笼。
---
巨大的空间只剩下梁愿一人。死寂重新包裹上来,比裴思淮在时更令人窒息。脚踝上的钻石链子随着她细微的移动,冰冷地摩擦着皮肤,是这空旷里唯一的、带着耻辱的声响。她像一只误入陷阱的惊弓之鸟,神经质地环顾着这座冰冷的宫殿。落地窗外的繁华夜景是巨大的讽刺,自由近在咫尺,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透明深渊。
她不敢靠近那扇书房的门。裴思淮最后那眼神里的东西,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
时间在极致的安静里被无限拉长。饥饿感像细小的虫子,开始啃噬她的胃壁。她终于挪动脚步,带着脚踝上那点细微的声响,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个巨大的牢笼。开放式的厨房一尘不染,光洁的黑色台面映出她苍白狼狈的倒影。巨大的双开门冰箱里塞满了顶级的食材和昂贵的矿泉水,整齐得如同超市货架,冰冷而疏离。她甚至找到了一个存放零食的柜子,里面是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饼干,同样冰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她撕开一块能量棒的包装,机械地咀嚼着,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却尝不出任何滋味。食物勉强压下了胃里的空虚,但心口的窟窿却越来越大。她蜷缩在客厅一张巨大却冰冷的白色沙发角落里,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昂贵的羊绒毯就在旁边,她却不敢去碰触,仿佛那上面也沾染了裴思淮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永恒。书房的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梁愿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
裴思淮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深灰色的丝质家居服,柔软的质地柔和了他周身过于锋利的线条,却并未减弱半分压迫感。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目光扫过蜷缩在沙发角落的她,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没有停留。
他径直走向餐厅区域的长桌,将平板放下。很快,一位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中年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他推着餐车,动作精准地将一道道精致的餐点摆放在裴思淮面前。没有餐具碰撞的声音,没有一丝多余的响动。空气中弥漫开食物的香气,顶级牛排的肉香、松露的浓郁、新鲜蔬果的清甜……对于饥肠辘辘的梁愿来说,这香气几乎成了一种酷刑。
管家摆好餐点,对着裴思淮微微躬身,然后推着空餐车,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另一扇门后。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幕哑剧。
裴思淮拿起刀叉,姿态优雅地开始用餐。银质餐具切割食物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刺耳。
梁愿蜷在沙发里,胃部因饥饿而隐隐作痛,喉头干涩。她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进食,看着他喉结滚动咽下红酒,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晶莹剔透的水杯……强烈的屈辱感和一种被彻底忽视的荒谬感几乎要将她撕裂。她在这里,像一个透明人,一个被高价买回、随意丢在角落的活体摆件。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飘移,带着无处安放的愤怒和绝望,扫过那些冰冷的家具,最终,落在了裴思淮身后不远处的巨大书柜上。那是由整面墙打造的深胡桃木书架,气势恢宏,陈列着大量厚重的精装书籍,大多是关于金融、历史和晦涩的哲学,整齐得如同士兵列队。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
在书架侧面靠近墙壁的阴影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胡桃木的纹理似乎有着微不可查的、不自然的断裂。那不是木材本身的纹路,更像是一个……极其隐蔽的接缝?一个与周围完美融合,却又因角度和光线而暴露了一丝端倪的——暗格?
梁愿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细微的缝隙上。一股寒意,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悄然爬上她的脊背。在这个冰冷、空旷、被裴思淮绝对掌控的空间里,一个隐藏的暗格……那里面,会藏着什么?
裴思淮用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并未察觉到她瞬间的失态和目光的落点。他依旧优雅地切着牛排,仿佛掌控着眼前的一切,包括她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波动,和那个隐藏在阴影深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