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卿穆云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卿姑娘！快开门！出大事了！“声音里透着恐慌。
卿穆云披衣而起，拉开门闩。药童阿满站在门外，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汗珠。
“西巷那边...一下子倒了十几个人！症状都一样，高热不退，浑身起疹，有几个已经...已经没气了！“
卿穆云心头一紧，迅速转身抓起药箱：“去请我爹，然后通知各家药铺，准备大量金银花、黄连和板蓝根。“
她跟着阿满匆匆穿过晨雾笼罩的街道。越靠近西巷，空气中的异味越浓——不只是病人身上的汗臭和排泄物的气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腐败味道。
巷口已经挤满了人，哭喊声此起彼伏。几个壮汉用布巾捂着口鼻，正抬着裹草席的尸体往外走。
“让一让！郎中来了！“阿满高声喊道。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卿穆云看到地上躺着十几个病人，面色灰败，身上布满暗红色斑疹。最严重的一个老人已经双目充血，嘴角渗着带血的泡沫。
她蹲下身，翻开老人的眼睑，又查看了舌苔和疹子，心沉到了谷底。这症状她只在医书上见过——瘟热入血，九死一生。
“所有人退后！不要直接接触病人！“卿穆云厉声道，“阿满，去找些干净布巾，用醋浸过再蒙住口鼻。再去烧一大锅开水，把能用的器皿都煮一遍！“
她迅速检查了所有病人，按症状轻重分开安置。最严重的五人已经出现咳血症状，恐怕凶多吉少；剩下的还能救，但必须立刻用药。
“卿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卿穆云回头，看见萧怀安站在三步外，身后跟着十几个仆从，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他今天没穿往日的锦袍，而是一身素色劲装，看起来干净利落。
“你怎么...“
“听说这边出了瘟疫。“萧怀安示意仆从们放下箱笼，“我带了些药材和干净布匹，应该用得上。“
卿穆云怔住了。箱笼里整整齐齐码着上等药材，比她平日用的好了不知多少倍。更难得的是，还有几十匹崭新白布，这在瘟疫中比黄金还珍贵。
“这些...“
“别愣着了，救人要紧。“萧怀安已经挽起袖子，“告诉我该怎么做。“
卿穆云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客套：“把白布裁成面巾，用醋和酒浸过。药材按这个方子煎煮。“她快速写下一张药方，“还有，把健康人和病人隔开，症状轻的和重的也要分开。“
萧怀安点点头，转身对仆从们发号施令。卿穆云惊讶地发现，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指挥起人来竟如此雷厉风行，几句话就把混乱的场面安排得井井有条。
不到半个时辰，临时医棚就搭了起来。轻症病人被安置在东侧，重症在西侧，中间用白布隔开。萧怀安带来的仆从们分工明确：有的煎药，有的烧水，有的维持秩序。
卿穆云穿梭在病床间，挨个诊脉施针。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但她顾不上擦拭。到了午时，她已经诊治了三十多个病人，手腕酸得几乎抬不起来。
“喝口水。“萧怀安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递上一杯温水，“你已经三个时辰没休息了。“
卿穆云这才感到喉咙火辣辣的疼。她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水温刚好，还带着一丝蜂蜜的甜味。
“谢谢。“她低声道，“你不该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萧怀安笑了笑：“你一个姑娘家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萧怀安直视她的眼睛，“因为你是郎中，我是贵族？在你眼里，人命还分贵贱吗？“
卿穆云被问住了。她当然不觉得人命分贵贱，只是...只是从未想过会有贵族愿意为平民冒险。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萧怀安的声音柔和下来，“去休息一会吧，我帮你看着。有急症马上叫你。“
卿穆云摇摇头：“最危重的几个我得亲自守着。他们随时可能...“
话音未落，西侧棚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卿穆云丢下水杯冲了过去。
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床上痛苦地抽搐，口中不断涌出粉红色泡沫。卿穆云立刻扶起他的上身，防止窒息，同时大喊：“阿满！取我的银针来！快！“
萧怀安抢先一步递过针包——正是他送给卿穆云的那套。卿穆云来不及道谢，抽出最长的三根针，迅速刺入病人颈后和胸口的穴位。
男子挣扎的幅度小了些，但呼吸仍然急促微弱。卿穆云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需要冰水降温。“她急声道。
萧怀安立刻吩咐仆从去取冰。这在平民区简直是奢望，但不过一刻钟，仆从竟然真的捧着一盆冰块回来了。
卿穆云顾不上问冰块从何而来，赶紧浸湿布巾敷在病人额头和腋下。她一边施针，一边让人按着她的口述给病人灌药。
整整一个时辰，卿穆云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手指始终没离开过病人的腕脉。萧怀安站在一旁，不时为她擦汗，递针，换冰巾，默契得仿佛合作多年的搭档。
终于，病人的呼吸平稳了些，体温也略有下降。卿穆云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双腿因为久跪而麻木不堪。
她试图站起来，却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萧怀安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萦绕在鼻尖，卿穆云恍惚间觉得这气息异常熟悉，仿佛在很久以前就曾依靠过这个胸膛。
“你需要休息。“萧怀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容反驳。
卿穆云想说自己还能坚持，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她模糊感觉到自己被抱起，然后便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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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穆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她穿着嫁衣站在一片焦土上，四周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尸体。远处，一个银甲将军单膝跪地，胸口插着三支箭。她拼命向他跑去，却怎么也靠近不了。
“怀安！“她听见自己撕心裂肺地喊着。
那将军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云儿...别过来...有埋伏...“
一支箭突然从侧面射来，穿透了她的胸膛。剧痛中，她看到那将军目眦欲裂的脸...
“云儿！“
卿穆云猛地睁开眼，对上萧怀安惊恐万分的面容。他半跪在床前，双手紧紧握着她的肩膀，脸色比她这个病人还苍白。
“你...你叫我什么？“卿穆云虚弱地问。
萧怀安像是被烫到般松开手，后退了半步：“你昏迷中一直在说胡话...我...“
卿穆云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房间不大但很整洁，窗外已经全黑了，只听得见雨声淅沥。
“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
“将军府别院。你昏睡了一天一夜。“萧怀安递上一杯温水，“大夫说你劳累过度，加上染了些疫气，需要静养。“
卿穆云接过水杯，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地问：“西巷的病人怎么样了？“
“病情控制住了。“萧怀安的声音里带着敬佩，“按照你的方子，我们又设立了三个医点。新发病例越来越少，死亡的一共十七人，其余都在好转。“
卿穆云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房间布置简单雅致，明显是专门给客人住的。她身上穿着干净的白色中衣，头发也梳理过...
“我的衣服...“
“丫鬟换的。“萧怀安立刻道，耳根微微发红，“我...我没靠近。“
卿穆云脸上也有些发热。她低头抿了口水，突然注意到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用药记录和病人症状。
“这是...“
“你昏睡时的情况记录。“萧怀安拿起那张纸，“我按你之前的方法继续治疗的，每两个时辰记录一次变化。“
卿穆云仔细阅读那些记录，惊讶地发现萧怀安不仅详细记录了每个病人的症状变化，还根据她的药方做了适当调整，甚至标注了几处可能的改进。
“你懂医术？“
萧怀安摇摇头：“不懂。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卿穆云疑惑地看着他。那些调整虽然简单，但若非对药性有相当了解，绝不敢轻易改动。一个自称不懂医的人，怎会有如此准确的判断？
窗外雨声渐大，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萧怀安轮廓分明的侧脸。那一瞬间，卿穆云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仿佛他们已经相识了很久很久，久到跨越了生死...
“饿了吧？“萧怀安起身打破沉默，“我让人准备了粥和小菜，一直温着呢。“
他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很快有丫鬟端来食盒。清淡的鸡丝粥，几样时令小菜，还有一小碟蜜饯。都是适合病人吃的。
卿穆云确实饿了，接过碗小口吃起来。萧怀安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静静看着她。
“你也吃点吧。“卿穆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你脸色也不好。“
萧怀安笑了笑：“你先把这碗吃完。“
卿穆云低头喝粥，忽然注意到墙角放着一张古琴。琴身乌黑发亮，一看就是上好的材质。
“你会弹琴？“
萧怀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变得柔和：“偶尔弹一曲解闷。想听吗？“
卿穆云点点头。萧怀安起身取琴，在窗边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一段清越的旋律流淌而出。
琴音起初如溪水潺潺，渐渐变得深沉如海。奇怪的是，卿穆云总觉得这曲子似曾相识，听得她心头一阵酸涩。
“这曲子...“
“《忆故人》。“萧怀安轻声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自己作的。你觉得...熟悉吗？“
卿穆云皱起眉。确实熟悉，却说不上来在哪里听过。她摇摇头：“很好听，只是...有些伤感。“
萧怀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回去。“
琴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一首舒缓的小调。卿穆云在乐声中慢慢闭上眼睛，恍惚间又听到那个声音在耳边轻唤：“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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