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梅香漫进喜房时,苏挽月正盯着铜镜里自己泛红的眼尾。
镜中映出玉珠踮脚替她理凤冠的身影,银铃在腕间轻响——和第三次死亡前那个清晨,分毫不差。
“姑娘,吉时快到了。“柳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惯常的催促,“姑爷在正厅等得急呢。“
苏挽月的指尖轻轻抚过左肩——那里还留着弩箭擦过的刺痛,像根细针在肉里扎着。
第四次了,她在心里数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三次她总在合卺酒里栽跟头,这次......
“玉珠,“她突然扶住妆台,耳坠子撞出细碎的响,“我头有些晕。“
“呀!“玉珠慌忙扶住她的胳膊,“可是昨夜没睡好?
我这就去请大夫——“
“不必了。“苏挽月垂眸掩住眼底的冷光,“许是喜服太重。
合卺酒...你替我饮了吧。“
玉珠的手猛地一抖:“使不得!这是规矩——“
“规矩?“苏挽月抬眼,眼尾的朱砂痣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你忘了我昨日说的?
若真有人要在酒里动手脚,我喝和你喝有什么分别?“她加重了几分娇软,“好玉珠,我信你。“
玉珠的脸涨得通红,最终咬着唇接过酒盏。
苏挽月盯着她仰脖的动作,喉咙随着酒液滚动——和第三次死亡时,周承轩递来的那盏,姿势一模一样。
“哐当!“
酒盏砸在地上的脆响惊得红烛跳了跳。
玉珠的身子晃了晃,手死死抠住桌角,指节泛白:“姑...姑娘...“话音未落,整个人栽进苏挽月怀里,额头滚烫如炭。
“玉珠!“苏挽月踉跄着后退,撞得妆台乱响。
她瞥见周承轩掀帘进来时,袖角有一瞬的僵硬——极快,快得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怎么回事?“周承轩扶住她的胳膊,指尖凉得反常,“可是喜娘弄错了酒?“
苏挽月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羊脂玉佩,那是定北侯府特赐的聘礼。
前三次他总在她毒发时攥着这块玉,指腹磨得玉佩都起了包浆。“怕是有宵小混入喜宴。“他温声安慰,眉峰却紧拧着,“我这就去请大夫。“
“不必。“苏挽月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甲掐进他腕间的寸关尺,“玉珠中的是鹤顶红,发作太快,大夫赶不及。“她抬头看他,眼尾还挂着慌色,“周郎可记得,我小时跟着定北侯学过些医术?“
周承轩的瞳孔微微收缩,转瞬又浮起关切的笑:“阿月莫急,我陪着你。“
苏挽月垂下眼,任由他扶着玉珠躺下。
她的指尖扫过玉珠攥紧的手心——那里有半枚碎瓷片,沾着暗红的酒渍。
第三次死亡时,她也是这样攥着瓷片咽气的,只是那时攥着的,是自己的血。
“你去前厅照应。“她推了推周承轩的肩,“客人们该起疑了。“
周承轩走后,苏挽月将碎瓷片收进袖中。
窗外传来送亲嬷嬷的唱喏声,她却转身走向绣楼——记忆闪回的画面在眼前翻涌:玉珠踮脚将密信塞进黑衣男子手里,那人腰间玉佩的纹路,像北戎草原上的狼头。
绣楼的门虚掩着,檀木窗棂上还留着昨日的喜字。
苏挽月摸向妆奁最底层,那里本该躺着嫡母说要替她保管的传家宝玉。
可当她掀开红绸,匣子里只有半枚残玉,纹路与北戎细作的腰牌严丝合缝——第三次死亡前,她就是在这里被嫡母的陪房嬷嬷用簪子刺中后心的。
“吱呀——“
楼下传来脚步声。
苏挽月迅速合上妆奁,躲进雕花屏风后。
透过缝隙,她看见柳嬷嬷抱着个蓝布包裹进来,鬓角的银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那是玉珠的旧物,前两日还别在小丫鬟头上。
柳嬷嬷将包裹扔进炭盆,火星噼啪炸开。
苏挽月盯着那团火光,看见几片碎布被风卷起来——“昭阳宫“三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昭阳宫是前朝皇后的寝宫,二十年前随旧朝覆灭被一把火烧了,怎会出现在定北侯府?
“老奴对不起姑娘。“柳嬷嬷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青石板,“可那是夫人的意思......“
苏挽月的指甲掐进掌心。
柳嬷嬷是她从小带大的,连她幼时怕黑要抱着玉兔香包睡都知道。
第三次死亡时,她也是这样跪在血泊里,说“夫人有令“。
夜色漫进喜房时,苏挽月将染毒的银簪别进发间。
簪头的红珊瑚是她十岁生辰时皇上赐的,此刻在烛火下像一滴凝固的血。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得檐角铜铃乱响。
黑影是从房梁上下来的。
苏挽月盯着那团模糊的影子,直到对方的匕首抵住她咽喉才动——银簪划出一道弧光,刺进对方手臂。
血腥味涌进鼻腔的刹那,她看清了对方的脸:是柳嬷嬷的贴身小厮阿福,左眉骨有道月牙形的疤,上个月还替她去买过桂花糖。
“你......“阿福捂着胳膊后退,匕首当啷落地,“夫人说只要你死......“
苏挽月攥紧银簪,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阿福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原来柳嬷嬷、玉珠、甚至周承轩,都是别人手里的线。
可那根线的另一头,究竟攥在谁手里?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边。
苏挽月望着阿福翻墙逃走的背影,突然想起记忆闪回里那个玄色官服的身影——鸿胪寺少卿顾景海的朝服暗纹,和北戎细作的弩机刻痕,竟能对上。
她摸向颈间的传家玉佩,触手生凉。
第四次了,她原以为能撕开一层网,却发现网里套着网,每根线都浸着血。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咚——咚——“。
苏挽月望着镜中自己泛白的脸,突然笑了。
血珠顺着下巴滴在喜服上,像朵开败的红牡丹。
这一次,她要把所有线都攥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