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龙门沟疑云

肩扛着那捆沉甸甸的庐山云雾竹，林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雨后的空气清冽湿润，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与迷茫。桐木匣紧贴着胸口，里面那卷《浔阳文魄》残卷和绘有神秘舆图的素绢，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手腕上，那四道隐没的图腾印记，在行走间偶尔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尤其是那个壶腹隐丹的印记，总在不经意间牵引着他的神经，指向舆图上标注的那个方向——山北莲花峰。

“董奉种杏处，丹砂蕴壶中。杏坛非虚指，山北莲花峰。”舆图上的蝇头小楷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这与爷爷、与瑞昌老街坊们口口相传的“杏林在庐山南麓”的说法截然相反！是舆图错了？还是流传千年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老人临终前拼尽全力指向的“龙门沟”，又与此有何关联？

龙门沟，正是莲花峰下一条幽深狭长的溪谷。林羽决定先去那里看看。或许，答案就藏在云雾深处。

几日后，当林羽安顿好老者的后事（他匿名报告了发现，遗体由相关部门妥善处理，但他悄悄留下了桐木匣和里面的东西），便背着简单的行囊，带着那根承载着家族期许的云雾竹和更沉重的秘密，再次踏上了进山的路。这一次，目的地明确：山北莲花峰，龙门沟。

初秋的庐山北麓，层林尽染。与南麓五老峰的险峻奇绝不同，山北地势相对平缓，植被更为丰茂。通往龙门沟的小径蜿蜒在茂密的阔叶林和针叶林混交带，阳光透过金红与深绿交织的叶隙洒下斑驳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苦而奇异的药香，似有若无，沁人心脾。林羽腕间的壶形图腾，在这药香中，那细微的悸动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像一枚微型的指南针，坚定地指向沟谷深处。

循着图腾的指引和舆图的标记，林羽穿过一片挂满金黄果实的野柿林，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三亩见方的谷地，背倚形似莲瓣初绽的莲花峰。然而，预想中古杏参天、幽静祥和的景象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轰鸣的柴油发动机声撕裂了山谷的宁静。几台橘黄色的推土机和挖掘机如同钢铁巨兽，挥舞着无情的臂膀，粗暴地将一棵棵挂满橙黄色果实的老杏树连根拔起！粗壮的根系带着潮湿的泥土被扯断，金黄的杏果滚落一地，被沉重的履带无情地碾入泥泞。空气中原本清苦的药香，此刻已被浓重的柴油味和翻起的土腥气所掩盖。

林羽的心脏猛地一沉。

“快点！磨蹭什么！月底康养别墅区就要奠基动工，这片破林子今天必须给我清理干净！”一个戴着明黄色安全帽、腆着肚子的工头，挥舞着手里一卷蓝图，对着几个面露不忍的工人大声呵斥。

“不能挖啊！造孽啊！”一个苍老而凄厉的声音穿透了机器的轰鸣。林羽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当地人称为“布兜奶奶”的常见装扮）的老妇人，正死死抱住半截埋在土里的残碑。她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粗糙的皮肤甚至被石碑的棱角划破，渗出血丝，与泥土混在一起。那残碑上，隐约可见三个饱经风霜却依旧遒劲的古字：“杏林坛”。

“这是董奉仙师的杏林遗迹啊！”布兜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浑浊的眼里满是痛心，“老辈人传下来的，一点错不了！东汉年间，神医董奉就在这儿悬壶济世，给人看病不收钱，轻症愈者栽杏一株，重症愈者栽杏五株…”她的手指颤抖着拂过碑文上模糊的刻痕，仿佛要唤醒沉睡的记忆，“年复一年，这里杏树成林，十万株不止啊！春天花开的时候，整条沟都是香的，那才叫‘杏林春暖’！病人好了，就拿谷子来换杏子，董仙师就用这些谷子接济穷人…草仓堆满了粮食，还有神虎守着粮堆呢！香泉边上，常有青衣小药童捣药的身影…”

老人的叙述在机器的咆哮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地在林羽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盛景：漫山遍野的杏花如云似雪，累累金果压弯枝头，草仓充盈，虎啸山林守护善念，清泉边药杵声声，那是医者仁心与自然馈赠共同谱写的生命乐章。而如今，这片承载着千年医德传说的圣地，竟要在推土机的履带下化为豪华别墅和温泉浴池的地基？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凉涌上林羽心头。他快步上前，想要扶起悲泣的布兜奶奶，也想质问那蛮横的工头。

“哪来的小子？少管闲事！”工头斜睨了林羽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董奉不董奉的，传说能当饭吃？开发商花了真金白银买的地！规划图在这儿，白纸黑字，这里要建‘杏林温泉养生谷’！赶紧让开，别耽误施工！”他炫耀似的抖开手中那张崭新的蓝图一角，林羽眼尖地瞥见上面刺眼的标注：温泉中心、SPA水疗区，位置正好覆盖了整个“杏林坛”遗址区域！

温泉浴场建在杏林遗址上？这简直是对历史的亵渎！林羽握紧了拳头，腕间的壶形图腾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热感，仿佛也在愤怒地跳动。

白天，他帮着布兜奶奶和一些闻讯赶来的、对传说尚有记忆的老人，徒劳地试图阻止施工，但面对冰冷的机器和盖着红章的规划文件，他们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入夜，龙门沟终于暂时沉寂下来，只有虫鸣和溪流呜咽。一个念头在林羽心中越发清晰：他必须拿到那份规划图的完整副本，作为证据！或许，还能找到是谁在背后推动这毁灭性的开发。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林羽凭借着少年人的敏捷和对山林地形的熟悉，悄然潜入了临时搭建的施工队办公室板房。屋内弥漫着烟味和汗味，桌上散乱地放着安全帽和图纸。一个墨绿色的保险柜立在墙角。

他屏住呼吸，用随身携带的、爷爷传下来的精巧竹制工具（本是用于竹编细微结构的调整）小心地试探着锁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他迅速拉开柜门，里面赫然躺着一份装订完整的《龙门沟康养度假区详细规划图》。他掏出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线快速翻拍。当翻到核心区——杏林坛遗址那几页时，图纸上清晰标注的“超豪华火山岩温泉浴场”、“地下酒窖（利用天然溶洞）”等字样，以及开发商那醒目的“慕白集团”LOGO，像针一样刺进他的眼睛。尤其是“慕白”二字，让他心头莫名一跳。

就在他拍下最后一张关键图纸时，脚下无意中踢到了一个硬物。低头一看，是一块沾满泥污、被随意扔在角落当作垫脚石的砚台。砚台形制古朴，边缘磨损，材质…隐隐透出一种温润内敛的暗红色光泽。

星子金星砚？！林羽脑中瞬间闪过舆图上星子县旁的砚台标记！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捡。

就在这一刹那，怀中紧贴的《浔阳文魄》残卷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与此同时，那方被当作垫脚石的砚台，竟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如同朱砂般的赤红色光晕！更奇异的是，他腕间的壶形图腾骤然光芒大盛，灼热感强烈得几乎要透体而出！

“什么人？！”办公室外突然传来厉喝！刺耳的警报器毫无预兆地尖啸起来，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林羽大惊，一把抓起那方发烫的砚台和手机，转身就朝后窗扑去！

“站住！”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瞬间堵死了他的去路！为首一人身材高瘦，动作却异常迅捷。冰冷的月光从窗口泻入，正好照在他脸上——当看清那副金丝边眼镜下阴鸷而熟悉的面容时，林羽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周慕白！

电视讲座里那个风度翩翩、侃侃而谈九江杏林文化保护、呼吁传承中医国粹的知名文史教授！就在上个月，林羽还在爷爷的小店里，看过他在本地电视台做的那期《寻踪庐山杏林魂》的专题节目！他当时引经据典、言辞恳切，赢得了多少人的敬重！

此刻，这位“文化卫士”的脸上却再无半分儒雅，只有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冷漠和贪婪。他的指尖，把玩着一柄细长、锋利、闪烁着寒光的奇特工具，形似手术刀，却又带着古老纹饰的刃柄。

“把书交出来，小朋友。”周慕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历史遗产…需要最专业的人来进行剥离和保存。你们这些…守着旧梦的人，不懂它的真正价值。”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林羽怀中的桐木匣上。

林羽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白天工头口中的“慕白集团”，幕后的黑手竟是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所谓的“专业剥离保存”，恐怕就是彻底毁灭！

没有丝毫犹豫，林羽猛地撞开后窗单薄的木板，抱着砚台和匣子，纵身跃入窗外那条冰冷湍急的溪流中！

“噗通！”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水流湍急，裹挟着他向下游冲去。岸上传来气急败坏的叫骂和追赶的脚步声。

林羽拼命划水，想要稳住身形。就在这危急关头，怀中那方捡来的星子金星砚台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紧接着，一股温润却磅礴的力量从中涌出，瞬间抵消了部分水流的冲击力。更令他惊骇的是，他腕间的壶形图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红光，如同烧红的烙铁！

这红光并非仅仅灼烧他的皮肤，更像是一种强烈的指引！红光透过浑浊的溪水，直射向河床深处某一点！林羽下意识地顺着红光指引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布满鹅卵石的河床底部，一片方圆数米的区域，正荡漾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如同朱砂溶于水般的瑰丽光晕！那光晕带着一种古老而醇厚的药香，与布兜奶奶描述的丹砂气息隐隐相合！红光与河床的朱砂光晕交相辉映，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周慕白和他手下黑影像猎犬般追到岸边，手电光柱在水面上疯狂扫射。

“丹砂…壶…蕴丹砂…”林羽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舆图上的那句箴言。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抱着砚台和桐木匣，像一尾灵活的鱼，猛地扎向那红光最盛、朱砂光晕荡漾的河床深处！

冰冷的溪水灌入口鼻，但腕间壶形图腾的灼热和怀中砚台的震动，却为他指引着唯一的生路，也指向一个深埋水底的、关于庐山文魄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