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鹿洞春秋
- 庐山文魄:四象守脉传
- Zrui
- 5140字
- 2025-06-22 22:27:11
冰冷的溪水如同无数根钢针,刺穿着林羽的皮肤和意识。他紧抱着怀中滚烫的星子金星砚和桐木匣,任由湍急的水流裹挟着他,在黑暗的河道中翻滚、冲撞。肺里的空气几乎耗尽,耳中只有水流沉闷的咆哮和心脏濒临极限的狂跳。腕间的壶形图腾灼热得如同燃烧的炭火,红光穿透浑浊的水体,指引着他奋力向那河床深处荡漾的朱砂光晕靠近。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片奇异光芒的边缘时,一股强大的吸力骤然从下方传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身体不受控制地旋转、下坠,冰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意识在缺氧和冲击的双重压迫下,迅速沉入黑暗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刺骨的寒意让林羽猛地打了个激灵,苏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正脸朝下趴在一片湿冷的石板地上,冰冷的积水没过他的脸颊。刺鼻的柴油味和杏林遗址的土腥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旧书卷、松木梁柱和苔藓的清冷气息。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溪水。浑身湿透,骨头像散了架般疼痛,但怀中的砚台和桐木匣依然紧紧抱着,万幸没有丢失。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古朴的庭院之中。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照亮了眼前一方半月形的水池。池水清澈,映着天心一轮寒月。池边立着几块爬满青苔的古碑,碑文在月色下隐约可见。水池对面,是一座庄严肃穆、飞檐斗拱的古老建筑,黑沉沉的木门紧闭,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即使隔着水汽,那四个饱经沧桑却依旧遒劲的大字也清晰无比地撞入林羽的眼帘:
“格物致知”!
白鹿洞书院!这里竟然是白鹿洞书院!那条溪流竟将他从龙门沟冲到了庐山五老峰东北麓,这千年学府的心脏地带!
“谁?!”一声苍老而警惕的低喝打破了庭院的寂静。
林羽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泮池(他认出了这半月池的名字)旁的一座祠堂廊檐下,颤巍巍地亮起一点昏黄的光。一个身影佝偻着,提着一盏古旧的玻璃油灯,正警惕地朝这边张望。灯光映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须发皆白,如同山巅积雪,唯有一双眼睛在昏黄光线下显得异常明亮锐利。
老人提着灯,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了过来。当他看清林羽狼狈不堪的模样——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嘴唇冻得发紫,怀中还紧紧抱着一个古朴的桐木匣子和一方沾满泥污却隐隐透出不凡光泽的砚台时,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孩子?你怎么…”老人走近了,油灯的光晕照亮了林羽的脸,也照亮了他手腕处——那里,在湿透的衣袖下,那支笔锋藏锐的玉笔图腾,正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温润的、几乎肉眼可见的微光!仿佛与这古老的书院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老人提灯的手猛地一颤,昏黄的灯火剧烈摇晃起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死死盯着林羽手腕上那奇异的微光,又猛地抬头看向悬在少年头顶上方、那块由朱熹亲题的“格物致知”巨匾,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念诵着什么古老的咒语。他眼中那锐利的警惕,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深沉的忧虑所取代。
“山长笔?不…不可能…”老人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梦呓般的恍惚,“那东西…七百年前就随着末代山长陆九渊先生下葬了…葬在书院后山的‘文冢’…”他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开,但那目光却再也无法从林羽发光的腕间移开。
林羽挣扎着想站起来解释,却因脱力和寒冷,一个趔趄又跌坐在地。老人急忙上前一步,枯瘦却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那双手的温度,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孩子,别说话,先跟我来。”老人的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搀扶着林羽,走向那座供奉着历代先贤牌位的祠堂。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更加浓郁的、沉淀了数百年的书香和木香扑面而来。
祠堂内光线昏暗,只有神龛前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牌位上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老人引燃了神龛旁一盏造型古朴的铜制油灯,看那油灯的包浆和磨损程度,怕是有百年以上的历史。昏黄的光晕在祠堂内弥漫开来,勉强驱散了浓重的黑暗。
“你腕上那光…那印记…”老人将油灯放在供桌上,昏黄的光晕正好笼罩着林羽和他头顶上方悬挂的“格物致知”匾额。老人浑浊的目光在林羽的手腕和那古老的匾额之间来回逡巡,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你带着不该出现的东西,闯入了不该闯入的因果。”
林羽喘息稍定,急切地想要开口:“老丈,我是被人追杀,从龙门沟的溪流…”
“龙门沟?杏林坛?”老人眉头紧锁,眼中忧虑更深,“那里…果然也出事了吗?周慕白的手,伸得够快…”他直接道出了那个名字!
林羽心头剧震:“您认识周慕白?他…”
“一个披着文化外衣的饕餮。”老人冷冷地打断,语气中充满了厌恶,“打着‘进化’‘革新’的旗号,行吞噬文脉根基之实!他觊觎书院的东西,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林羽怀中的桐木匣子上,“看来,他真正想要的,是你怀里的东西…还有你这个人。”
林羽感到一阵寒意,比溪水更冷。“老丈,我…我在找一样东西。”他鼓起勇气,摊开手掌,腕间笔形图腾的光芒在昏暗的祠堂里更加清晰,“一支笔…舆图上说,它就在白鹿洞。它是不是…就是您说的‘山长笔’?”他心中浮现出老者临终呓语的“白鹿”。
老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缓缓走到神龛后面,那里供奉着一尊朱熹的小型木雕像。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雕像底座后方几块看似严丝合缝的青砖上摸索着。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砖被他巧妙地推开,露出下方一个箭矢大小的、斜向下方的孔洞。
“山长笔,确实随陆山长入土文冢,位置无人知晓。”老人指着那个幽深的孔洞,“但书院有训:每月朔(初一)、望(十五)子时,当月光穿过棂星门(书院大门)上特定的射孔,会精准地投射一道光箭,穿过这个孔洞,落在地上某处。那光箭所指,便是当夜‘笔冢’的方位标记。这是历代守夜人守护的秘密。”
他抬头看了看祠堂窗外清冷的月色:“今晚,正是望日。”
林羽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子时将至!他腕间的笔形图腾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光芒微微闪烁,如同呼吸。
等待子时的时光格外漫长。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老人——林羽得知他姓沈,是书院最后的守夜人,家族世代守护此地——取出一卷泛黄的、绘制着白鹿洞书院全貌的古旧修复图,在油灯下缓缓展开,向林羽讲解书院的格局:枕流桥、文会堂、御书阁、思贤台…每一处都承载着厚重的历史。
林羽的目光随着沈老的手指移动,当看到图中标注着贯穿书院、潺潺流淌的贯道溪时,瞳孔骤然收缩!那溪流的走向,蜿蜒曲折,竟在图中隐隐勾勒出四个微小的、与素绢舆图上完全一致的标记符号——笔、莲、壶、剑!四象文脉的标记,竟如此清晰地刻印在书院的修复图上!
“沈老,这…这些标记是?”林羽指着图上的符号,声音有些发颤。
沈老瞥了一眼,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了然:“文脉四器,本是九江人文圣山的常识,只是世人多已遗忘。朱子(朱熹)当年在此注《中庸》时曾有言,九江文魄,分属‘释道儒俗’,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东林寺的净土莲台象征‘释’家慈悲,董奉杏林的丹砂药壶代表‘道’家济世,我白鹿洞书院的文笔承载‘儒’家智慧,而那锁江楼上的镇鄱阳七剑,则汇聚了‘俗’世众生的烟火气与守护力。四象共镇,方能护得庐山千年文运昌隆。”
原来如此!四象并非孤立,而是释、道、儒、俗四大文化支柱的具象化!林羽心中的迷雾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腕间的笔形图腾,代表的正是这儒家智慧的核心!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一声悠远的梆子响——子时到了!
沈老神色一凛,立刻示意林羽噤声。两人屏息凝神。只见一道清冷皎洁的月光,如同精准的银色箭矢,穿透棂星门那古老而神秘的射孔,越过庭院,穿透祠堂的窗棂,不偏不倚地射入神龛后那个幽深的孔洞!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月白光柱,瞬间从孔洞的另一端激射而出,斜斜地打在祠堂内冰冷的地面上,形成一个明亮清晰的光斑!
光斑的位置,赫然指向祠堂东南角!
林羽和沈老立刻循着光斑指引来到角落。那里,只有一株枝繁叶茂、散发着清香的古老桂花树,虬结的根系盘踞在青石板间。
“在树下!”沈老低声道。
林羽不再犹豫,从祠堂角落找到一把清理庭院用的旧锄头,在沈老指引的位置,挥锄挖掘。泥土湿润而沉重,桂花的香气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弥漫开来。挖下约三尺深时,锄头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发出“铿”的一声脆响!
他小心翼翼地扒开泥土,一个布满铜绿的狭长铜匣显露出来。匣体表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林羽的心跳如擂鼓,腕间的笔形图腾光芒大盛,几乎要透体而出!
他颤抖着手指,拂去铜匣上的泥土,找到机括,轻轻一按。
“铮——!”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凤鸣九霄的脆响骤然在寂静的祠堂中响起!铜匣应声开启。在柔软的深色锦缎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支玉笔。笔杆通体由温润无瑕的白玉雕琢而成,长约一尺,笔锋的毫毛虽已干枯,却依旧能感受到其昔日的锋锐与灵性。奇异的是,在笔杆之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肉眼几乎难以辨识的蝇头小楷!
沈老凑近油灯,借着昏黄的光线仔细辨认,苍老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这不是笔!这是…失传的《白鹿洞规》全本!朱子亲撰的院规真迹,竟被微缩镌刻在玉笔之上!这比山长笔…更珍贵万倍!”这玉笔本身,就是儒家智慧的至高结晶!
林羽震撼莫名,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承载着千年书院灵魂的玉笔。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笔杆的刹那——
“咻!”
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撕裂了祠堂的宁静!一点寒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祠堂的阴影角落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林羽手中的玉笔!
“小心!”沈老反应极快,猛地将林羽往旁边一推!
“噗嗤!”
那道寒光没有击中玉笔,却狠狠扎进了沈老的肩胛!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灰白的衣衫!沈老痛哼一声,踉跄后退,撞在供桌上,油灯被打翻在地,火苗瞬间熄灭了大半,祠堂内光线骤暗。
“沈老!”林羽惊骇欲绝。
一个阴冷的身影从神龛后的阴影里缓缓踱出。冰冷的月光勾勒出他高瘦的轮廓,金丝边眼镜反射着幽光。
周慕白!他竟然追踪到了这里!
他手中把玩着那柄手术刀般的特制利刃,刃尖还滴着沈老温热的血。他看都没看受伤倒地的老人,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黏在林羽手中的玉笔上。
“传统是枷锁,是阻碍文明进化的顽石!”周慕白的声音在昏暗的祠堂里回荡,带着一种狂热而冰冷的偏执,“只有剥离这些腐朽的文化表层,粉碎所谓的‘圣物’,提取其最纯粹的能量和信息,才能实现真正的进化!你们这些守着故纸堆的守墓人…懂什么未来?”他一步步逼近,利刃在指尖旋转,寒光闪烁。
林羽抱着玉笔和桐木匣,护在沈老身前,步步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再无退路!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周慕白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利刃带着死亡的寒光,直刺林羽怀中的玉笔!他要毁掉这儒家智慧的象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羽腕间的笔形图腾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瞬间注入了怀中的玉笔!
“嗡——!”
玉笔无风自动,悬浮而起!笔杆上那无数蝇头小楷如同活了过来,化作金色的流光喷薄而出!整个祠堂被映照得如同白昼!
流光在空中迅速凝聚、勾勒,一个头戴方巾、身着宋代儒袍、面容清癯而目光深邃如海的老者虚影,赫然出现在林羽身前!虚影虽淡,却散发着浩瀚如海、渊渟岳峙的威严与智慧!
朱熹!这是朱熹的虚影!
先贤虚影仿佛感受到了祠堂内弥漫的邪念与杀气,他眉头微蹙,宽大的儒袖看似随意地朝着扑来的周慕白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股沛然莫御、蕴含天地至理的无形力量轰然爆发!
“呃啊!”周慕白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惨叫一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祠堂墙壁上镶嵌的一方巨大石刻上!石刻上“孝经”两个古朴的大字,在他撞击下仿佛亮了一瞬。
“噗!”周慕白喷出一口鲜血,眼镜碎裂,脸上满是惊骇和难以置信。他怨毒地瞪了林羽和那正在缓缓消散的朱子虚影一眼,挣扎着爬起,趁着混乱和昏暗,踉跄着撞破侧窗,狼狈地消失在书院外的夜色中。
祠堂内,光芒敛去,玉笔“啪嗒”一声落回林羽手中,温润依旧。朱熹的虚影已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浩然正气,以及墙壁上《孝经》刻石前那滩刺目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林羽急忙扑到沈老身边。老人脸色苍白,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紧紧抓着林羽的手,看着那支失而复得的玉笔,声音虚弱却充满欣慰:“朱子显圣…文脉…不绝…孩子…四象已得其二…前路更险…务必…小心…”他喘息着,目光投向祠堂外沉沉的夜色,“锁江楼…剑阵…是最后的…”
话音未落,老人因失血和激动,昏厥过去。
林羽握着温热的玉笔,看着昏迷的沈老,又望了望周慕白逃遁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在那方刻着《孝经》的石刻上。那石刻在刚才的撞击下,似乎有几道细微的裂痕蔓延开来,裂痕深处,隐约有金属的冷光一闪而逝。
白鹿洞的春秋,今夜被鲜血和圣光同时浸染。而守护文脉的征途,才刚刚踏出第二步。锁江楼,那汇聚着俗世守护之力的剑阵,又在何方?周慕白背后的“虚无”,又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存在?林羽感到肩上的担子,比那捆庐山云雾竹,更加沉重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