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言与情
  • 林su言
  • 2991字
  • 2025-06-25 16:17:37

阳光穿过层叠的绿叶,落下温暖而破碎的光斑,铺洒在医院洁净楼外葱郁的草地上,如同一块缀满金色裂纹的翡翠。短暂的安宁在光与叶的共舞中弥漫。江雪兰并肩站在推着苏言轮椅的护工身旁(或并肩走在草地上),午后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味。

江雪兰微微侧头,目光始终缠绕在苏言仍显苍白的脸上,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这脆弱的平静:“苏言,感觉好些了吗?头还晕不晕?”她的关切如同一股细小的暖流,试图渗透进他紧闭的心防。

苏言抬起头,对着阳光微微眯眼,嘴角向上牵出一个极其单薄、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的笑容。“嗯,身体在恢复。”这回答简短而笼统,刻意回避了“好”这个字。身体或许在好转,但心底被硬生生撕裂的伤口,仍在渗血,每次牵扯都带来深入骨髓的钝痛。那些无法言说的背叛、锥心的失望、坠落的冰冷感,以及长久积压的愧疚,日夜啃噬着他,让这片刻的阳光也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医院的门廊,低声说:“过几天……见吧。我先回家了。”声音里那份试图维持平静的努力之下,是无法完全掩饰的疏离和疲惫的颤抖。他示意护工推动轮椅(或自己迈开步伐),背影在明亮却破碎的光影中,被拉成一道孤绝而沉重的剪影,缓缓融入建筑物的阴影里。江雪兰目送他离去,心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知道,他带回那个“家”的,远不止身体的伤痕,更是千疮百孔的内心。

G城富人区深处,苏家气派的现代主义别墅此刻却像一个压抑的琥珀,将凝重沉甸甸地凝固其中。苏言推开厚重的橡木大门,扑面而来的不是暖意,而是冰冷的、仿佛凝滞的空气。

他脚步刚踏入客厅,瞬间就撞上了两道目光。

父亲苏家河正坐在宽大沙发的主位,身躯挺直如松,眼神锐利如鹰,直直地钉在儿子身上,那目光里蕴藏的不是欢迎,而是审视、不满,以及深深的失望。“你这家伙,知道回来了?”声音低沉克制,却在平静的语调下翻涌着压抑的怒意。

另一边,母亲吴倩刚从旋转楼梯下来,脸上乌云密布,毫不掩饰她酝酿已久的怒火。“看你儿子一回来你就没个好脸!”她快步走向苏父,言语如冰锥般刺向丈夫,实则每一个字都砸向低垂着头的苏言。

苏言感到一股窒息的压力,客厅的华丽水晶灯仿佛都在嗡嗡作响,映照着他内心的仓惶。他垂着眼睫,视线聚焦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自己的倒影。错了吗?大错特错。对李秋燕的执迷不悟,对父母感受的长期漠视,最终引来这场让他遍体鳞伤的祸事,累及家族声誉(若邓浩事件牵涉到苏家)……巨大的愧疚感如同海啸将他淹没。

他深吸了几口带着寒意的空气,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终于,他鼓起残存的勇气抬起头,视线却不敢与父亲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交汇,只能艰难地凝聚在父亲身前的地毯上:“爸,妈……我回来了。”声音干涩暗哑,“对不起。我……让您们失望了。”短暂的停顿后,他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补充道:“错,我已经认了。但有些事,就像钉在墙上的钉子,儿子不能视而不见,必须把它……拔出来。”

此刻,母亲吴倩的忍耐似乎到达了临界点。她指着苏言,声音因激动而更显尖锐:“你还知道认错?!那好,我现在清清楚楚告诉你!只要你还敢继续跟那个李秋燕有半点联系,跟那个把你害成这样的女人纠缠不清——你就永远别回这个家!”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如同判决,斩断了任何侥幸。

李秋燕……这个名字仿佛化为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进苏言尚未愈合的心脏。他身体猛地一震,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膛。那场以“爱”为名的灾难,最终导向的却是冰冷的深渊和破碎的信任。他明白,和她的故事早已写就了血色的句点。只是……放下谈何容易?那段倾注了青春与真心的过往,如今化为最深的刺,拔与不拔,都是剧痛。

精致的晚餐早已由保姆无声地布好在偌大的长餐桌上,山珍海味散发着诱人香气,本该是家人团聚的温馨时刻。然而空气却凝滞得可怕。水晶吊灯璀璨的光芒下,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无形的阴霾。

母亲吴倩看着满桌佳肴,又看着沉默得像石雕的丈夫和儿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声音带着一种强撑的轻松:“……保姆都做好了。大家吃饭吧。今天……都开开心心吃顿饭,什么都别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这调解的努力只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苏言机械地拿起筷子。精美的菜色在他口中味同嚼蜡。父亲无声的威压,母亲尖锐话语的余音,以及对自己过往无能的深重愧疚感,三股力量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响在空洞的胸腔里震荡。他沉默地咀嚼着,味蕾失灵,思绪像是漂浮在一片漆黑的虚无之上。

晚餐的碗碟被保姆无声地撤下。苏言坐在父亲苏家河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客厅又回到了那令人屏息的寂静中。

他凝视着父亲深沉严肃的侧脸,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此刻虽未看他,但苏言知道,任何细微的波动都逃不过父亲的审视。关于李秋燕、关于那场坠落、关于他未来的人生……无数的话语堵在喉咙口。

最终,一股奇异的冲动,或者说是抓住唯一光亮的求生本能,促使他开了口,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微颤:“爸……”

苏家河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在他脸上,锐利的锋芒似乎柔和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苏言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沙发扶手:“爸……我想……能不能让您认识一个人?”

苏家河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眼神掠过一丝讶异。他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儿子眼中那不同于以往对李秋燕的痴狂、而是一种带着期盼、忐忑,甚至有些胆怯的神情,仿佛在寻求某种肯定。那些过往的纠葛和眼前的伤痕似乎沉淀了一些。

苏言深吸一口气,清晰地吐出名字:“是……江雪兰。她……她一直在帮我,从医院……到现在。爸……您能见见她吗?”

吴倩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站着,听着这话只是眉头微蹙,并未立刻发作。她的沉默在苏言看来,已是暂时的、巨大的宽宥。

苏家河的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了许久,那锐利似乎穿透皮肉,审视着他话语背后的真诚与决心。他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他的声音低沉依旧,却不再是完全的否定,而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某种尘埃落定的意味:“好。改天……你带她回来吃个饭。”

仅仅“带她回来看看”这六个字,却像一道微弱的阳光,猛地刺穿了苏言心中积累已久的厚重阴霾。一股久违的、强烈的暖流瞬间涌上心头,甚至冲得他眼眶发酸。原来父亲严厉的外壳之下,那扇紧闭的门并非全然锁死!原来那份深藏于心的关切,始终没有消失!它只是被失望暂时封冻,如今,江雪兰的引入,似乎成了解冻的契机。

“谢谢爸!”苏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一声“爸”喊得前所未有的真心实意。在这一刻,江雪兰在他心中的意义,已不仅仅是情感的依靠,更是引领他走出泥潭、修复与世界(包括家庭)关系的一束光。他终于看清,放手那些扭曲的过往,未必是走向虚无,更有可能是奔向另一片充满可能的新生之地。而江雪兰,便是那新生的路标。他决定紧紧抓住它。

这次“带她回家”的请求,对苏言而言意义重大:

寻求家庭认同的转折点:主动介绍江雪兰,代表他试图斩断与李秋燕的联系,并向父母证明他选择了一条“正途”,在寻求一种被传统家庭结构认可的、可能更“健康”的情感关系。

江雪兰在他最黑暗、最无助时出现并给予他关怀和支持,将她介绍给父母,意味着他愿意接纳这份光明进入他的生活核心。

苏家河点头同意见面,是父子关系可能缓和的强烈信号。这场会面将是对江雪兰的巨大考验,也是对苏家是否愿意真正接纳儿子新方向的关键测试。

苏母并未立刻反对,但她的真实态度(尤其知道江雪兰在照顾苏言,但对她的背景、动机可能一无所知)仍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将成为会面时最不确定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