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的意识投影,包裹在一层由流动加密符文构成的低调“潜行壳”中,像一颗投入墨海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滑入“数据坟场”的边界。开篇任务残留的神经疲惫感如同背景噪音,被他强行压下,代之以全神贯注的冰冷锐利。阿斯特丽德的加密币光球和那块虚幻琥珀的重量,沉甸甸地悬在他意识的感知里。
这里,是“幽回廊”的遗忘之地。
景象令人窒息。巨大的、由废弃服务器集群投影出的建筑残骸扭曲着伸向看不见顶端的“天空”,表面覆盖着不断剥落的、像素化的锈迹。它们像远古巨兽的骸骨,半埋在缓慢流淌的“信息淤泥”中——那是由逻辑错误、失效代码和破碎记忆构成的粘稠河流,散发着腐败数据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臭氧与尘埃混合的气味。空中漂浮着无数“乱码墓碑”,那是彻底死亡的数据包最后的墓碑铭文,无声地宣告着信息的终结。远处,偶尔爆发出无声的“数据风暴”,扭曲的光影和静电噪音如同幽灵的尖啸,将路径上的一切撕扯、湮灭。
导航仪投射在凯视野边缘的路径线不断闪烁、扭曲,如同风中残烛。“哀悼回廊”的坐标就在这片混沌深处,一个不断漂移的点。凯深吸一口虚拟的、带着金属腥味的空气,激活了“流沙探针”算法。他的意识投影瞬间变得模糊,像融入环境的变色龙,每一步踏出都精确计算在相对稳定的数据碎片上,避开下方吞噬性的淤泥流和上方坠落的“锈蚀”碎片。一只由低级AI驱动的“信息食腐者”——外形如同由破碎电路板和眼球组成的金属蜈蚣——从残骸中探出头,复眼闪烁着贪婪的红光。凯瞬间静止,将自身投影的“信息熵”模拟成周围环境的背景噪音。食腐者疑惑地嗅探片刻,悻悻地缩回阴影。
压力无处不在。不仅来自环境,更来自他紧握在意识中的那块琥珀投影。那上面古老的符号,像烧红的烙铁,持续灼烧着他的神经。每一次瞥见它,童年记忆的黑洞就剧烈地脉动一下——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纯粹的感官碎片:刺鼻的焦糊味、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非人的注视感…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导航上。
经过一段险象环生的跋涉,坐标终于稳定下来,指向一片不断向内塌陷的数据悬崖边缘。坐标点就在悬崖中心,但那里只有一片虚无和不断吞噬数据的旋涡。
“入口…”凯低语。阿斯特丽德的解密密钥不仅包含坐标,还有一串复杂的启动序列。他调动意识探针,向塌陷点周围的特定“锈蚀”节点发射出特定频率的共振波。几块巨大的数据残骸猛地一震,相互撞击,短暂地形成了一道拱门形状的稳定结构!凯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道影子般射入拱门,就在它再次崩溃成数据尘埃的前一秒。
门后,是另一个维度的死寂与诡异。
高耸的、由凝固的、暗蓝色数据流构成的“石柱”支撑起一个哥特式教堂般的大厅穹顶。本该是彩色琉璃窗的位置,镶嵌着巨大、缓慢变幻的屏幕,但显示的并非圣像,而是无数扭曲破碎的画面:一张哭泣的脸被撕裂、一只伸出的手化为尘埃、一段欢快的旋律突然变成刺耳的尖叫…这些是“琥珀兄弟会”成员遗留的、被痛苦和失落浸透的记忆碎片。空气中飘荡着低沉、持续不断的嗡鸣,细听之下,竟是无数临终遗言、绝望祈祷和心碎啜泣的碎片化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哀悼圣咏”。地面覆盖着厚厚的、雪白的“记忆灰烬”——那是被彻底删除或遗忘的数据,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如同踩碎枯骨般的声响。
寒意,并非来自环境模拟,而是直刺意识深处。凯的神经稳定器发出轻微的嗡鸣,抵抗着这无处不在的悲伤侵蚀。他调出解密密钥中关于“祭坛”的提示——寻找刻有“双螺旋缠绕琥珀”符号的石板。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避开地面上那些看似随意的、由灰烬勾勒出的符文。他知道,这是兄弟会遗留的被动防御。果然,当他无意中靠近一个类似哭泣天使轮廓的符文时,一股强烈的、不属于他的悲伤洪流猛地冲入他的意识——一个男人抱着死去的孩子,那冰冷的触感和心碎的麻木感如此真实!凯闷哼一声,意识探针瞬间刺出,精准地干扰了触发点,切断了这股精神污染。但就在这瞬间的冲击下,他自己的记忆黑洞猛地被撕开一道口子!**
幻象:炽热、跳跃的橙色火焰舔舐着黑暗,浓烟滚滚。一个模糊的、女人的身影在火焰前张开双臂,似乎在尖叫,却没有声音。冰冷的目光…那道非人的、充满评估意味的目光…从火焰深处投来!*
凯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石柱”,额头渗出虚拟的冷汗。稳定器的嗡鸣变得急促。“该死!”他低吼,再次强行压下翻腾的记忆和剧烈的心悸。那块琥珀符号在手中仿佛更加灼热。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符号解读。终于,在一根巨大石柱的基座旁,他发现了目标。一块不起眼的、被灰烬半掩的黑色虚拟石板,中心正刻着那个让他灵魂震颤的“双螺旋缠绕琥珀”符号。
就是这里。
凯没有贸然触碰。他启动意识探针,进行深度扫描。果然,一个沉睡的“守护者”程序被激活了!从祭坛的阴影中,一个模糊、扭曲的人形虚影缓缓升起。它没有五官,身体由不断流动的、灰白色的悲伤记忆碎片构成,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它没有攻击,只是“存在”在那里,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哀伤如同实质的水银般弥漫开来,试图将入侵者的意识拖入同等的深渊。
凯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童年幻象中那无声的尖叫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咬紧牙关,启动了“记忆稳定锚”。一股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感觉强行注入他的意识核心,暂时压制了翻腾的个人痛苦,但也让他的感知变得有些迟钝。他不能沉沦,必须反击!
这不是物理战斗,是纯粹的意识对抗。凯的探针化作无形的利刃,刺向守护者虚影的核心——那里闪烁着微弱的、代表兄弟会集体意志的蓝光。守护者“咆哮”了,没有声音,只有更汹涌的悲伤洪流冲击而来:失去挚爱的痛苦、理想破灭的绝望、被世界遗忘的孤独…每一股洪流都试图淹没凯的意识,并与他自身的创伤产生可怕的共鸣。
凯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驾驶一叶扁舟。他利用稳定锚带来的冰冷专注,将探针化作精准的手术刀,不断切割、扰乱守护者能量流的节点。每一次成功的干扰,都让虚影一阵波动,哀伤洪流稍减,但凯也感到稳定锚的负担在加重,冰冷的麻木感开始向四肢蔓延。他不能持久!
就在僵持之际,凯的目光扫过祭坛上那个琥珀符号。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他不再攻击守护者的核心,而是将探针猛地刺向祭坛石板上的那个符号!
嗡——!
石板上的符号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整个“哀悼回廊”为之震动!守护者的虚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仿佛被那金光灼伤,构成身体的悲伤碎片剧烈沸腾、消散!它瞬间变得稀薄、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融入了空气中弥漫的哀悼圣咏。
成功了!但凯也付出了代价。强行刺激琥珀符号的反噬,加上稳定锚的副作用,让他头痛欲裂,意识投影边缘开始出现雪花般的噪点。他强撑着,迅速将阿斯特丽德的完整解密密钥注入亮起的符号。
祭坛中心无声地裂开,一个柔和的金色光团缓缓升起。里面悬浮着:
1.一块更小的、形状不规则的琥珀碎片投影。
2.一段剧烈闪烁、充满干扰的意识流信息(莉娜的留言):
画面:莉娜年轻但极度憔悴的脸,背景是冰冷的金属管道和闪烁的警示红灯。*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惊恐):*“...他们...‘俄尔普斯’不是治疗...是武器!...记忆...可以植入...改写...大规模...目标是‘基石’!...找到...‘共鸣点’...它在...在...现实...锚点...塞拉斯...钟表...”
3.一串新的坐标,清晰指向现实世界:老城区,“塞拉斯古董钟表店”。**
4.一个刺眼的红色警告信号伴随着莉娜最后尖利的声音:**“...小心!...‘净化者’...他们...能闻到...记忆的...味道...来了!!!”
轰隆!!!
莉娜的警告如同发令枪!整个“哀悼回廊”的“琉璃窗”轰然炸裂!刺目的白光伴随着高频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灌入!数个身着纯白、流线型虚拟作战服的身影——“净化者”——如同冰冷的死神降临!他们光滑的面具上没有任何表情标识,手持的武器前端闪烁着危险的蓝光(数据抹除脉冲)和惨白的光晕(意识冻结场)。
“发现污染源!执行净化协议!”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刺目的白光和冻结场瞬间笼罩凯刚才的位置!他险之又险地一个翻滚躲开,原先站立的地面瞬间被冻结成一片死寂的、毫无生气的数据空白,随即被抹除脉冲粉碎!
战斗瞬间爆发!凯在巨大的数据柱间腾挪闪避,意识探针化作无形的盾牌,拼命偏转射来的抹除脉冲。一道冻结场擦过他的左臂,凯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那部分意识投影,操作变得迟滞!他反手射出一道强干扰数据流,击中了最近的一个净化者,让对方短暂僵直,但更多的脉冲接踵而至!
“记忆灰烬!”凯脑中灵光一闪。净化者的精密扫描似乎对弥漫的灰烬有所顾忌!他猛地将一个数据撬锁器射向祭坛基座,引爆!
轰!大量雪白的记忆灰烬被冲击波激起,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
“目标丢失!扫描干扰!”净化者的电子音出现一丝波动。
趁此机会,凯不退反进,将剩余的能量集中在意识探针上,狠狠刺向祭坛本身!目标不是破坏,而是利用祭坛特殊的材质!
嗡!一道被强化的抹除脉冲被祭坛反弹,在灰烬浓雾中炸开一片更混乱的扇形区域!净化者被迫闪避或防御。
“就是现在!”凯调出预设的紧急脱离协议——一条需要自毁部分外围防御模块才能强行撕开的数据裂缝,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显现,如同空间的一道丑陋伤疤,极不稳定!
凯没有丝毫犹豫,合身扑向那道裂缝!在进入前的最后一瞬,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混乱的白色战场,冰冷的净化者面具在灰烬中若隐若现。
意识被粗暴地撕扯、压缩,然后猛地弹回!
安全屋
凯的意识投影重重地“摔”在安全屋的地板上,剧烈闪烁,几乎溃散。神经植入物发出刺耳的过载警报,头痛得像要炸开,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他蜷缩着,大口喘着虚弱的粗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坐起,靠在冰冷的虚拟墙壁上。安全屋的警报系统显示,有高强度的追踪信号在“哀悼回廊”入口附近徘徊,但暂时还未锁定这里。
他颤抖着“手”,调出此行的收获:
那块更小的琥珀碎片投影,静静地悬浮着。
莉娜断断续续的警告:“武器…基石…共鸣点…现实锚点…塞拉斯钟表…”
现实坐标:塞拉斯古董钟表店。
信息碎片化,却重若千钧。“俄尔普斯”是武器!“基石”是什么?“共鸣点”在哪里?塞拉斯…是店名,还是人名?
但最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莉娜留言中“大规模改写”那几个字。**它们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混乱的童年记忆碎片。那些火焰、那个无声尖叫的身影、那道冰冷的目光…是否…也是被“改写”的一部分?琥珀符号与这一切的关联,仿佛呼之欲出,却又隔着一层厚重的迷雾。
他看向安全屋墙壁,那里,在他精神高度紧张和创伤被反复刺激下,竟短暂地投射出一个模糊的、由光影构成的幻象——正是那个让他灵魂震颤的琥珀符号,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嘲弄,又仿佛在指引。
风暴不仅在外界,更在他自己的意识深处愈演愈烈。而下一步,他必须踏入现实世界的旋涡——那个名为“塞拉斯古董钟表店”的地方。危险,已经从虚拟的深渊,延伸到了触手可及的街头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