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咫尺重逢·天涯暗涌

魔都的夜色,被“时光里”餐厅巨大的霓虹招牌切割得流光溢彩。

林岁站在那扇厚重的、镶嵌着繁复黄铜装饰的包间门前,掌心微微濡湿。门内隐约透出的喧嚣声浪,像一层无形的、带着酒气和世故热度的薄膜,将她与门外相对安静的走廊隔绝开来。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初春夜晚的微凉,试图压住胸腔里那只因那个名字而提前开始擂鼓的、不安分的小兽。指尖在冰冷的门把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脸上那副精心调试过的、属于“技术部林经理”的社交面具便已严丝合缝地挂好——唇角上扬的弧度、眼底恰到好处的光、松弛而不失礼貌的肩线。

推门而入。

喧嚣与暖意如同实质般的热浪,裹挟着复杂的感官信息瞬间将她淹没。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却略显冷感的光,照亮了足以容纳二十余人的奢华包间。长条形的餐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精致的骨瓷餐具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各色珍馐美馔被精心堆叠成艺术品:鲜嫩欲滴的刺身拼盘如同凝固的海洋,油亮酥脆的烤乳猪泛着琥珀色的诱人光泽,翠绿的时蔬环绕着酱汁浓郁的鲍鱼……馥郁的香气交织升腾,带着一种强势的、近乎掠夺性的诱惑,弥漫在空气里。

然而,这香气很快被更复杂的味道淹没。

空气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调香瓶,混杂着:高级香槟气泡在杯中破裂时逸散的、带着酵母气息的微酸清冽;年份红酒在醒酒器中缓慢呼吸吐纳的、厚重如天鹅绒般的醇厚芬芳;女士们精心挑选的香水,或如盛放玫瑰般馥郁张扬,或似幽谷百合般清冷疏离;男士们身上沉稳的古龙水,混合着须后水的干净气息。

而最浓烈、最难以忽视的,是一种无形的“气味”——一种属于功成名就者重聚时特有的、略带浮夸的热络气息,混合着试探、炫耀与对往昔青春廉价怀旧的复杂情绪,在推杯换盏间无声发酵。

而她的目光,穿过人潮,几乎是本能地、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焦点。

--他果然来了。

周悬坐在长桌靠近主位的中心地带,身体微微后倾,靠在高背椅舒适的椅背上。一件看不出品牌但剪裁绝对一流的深色定制衬衫,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熨帖地包裹着他,完美勾勒出宽阔平直、充满力量感的肩线,一路向下收束于紧窄利落的腰身。袖口随意地挽起一截,露出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小臂,以及一块设计极其简约、只在特定角度折射出内敛锋芒的铂金腕表,无声诉说着主人的品味与身价。

水晶灯那略显冷感的光束,仿佛格外偏爱他,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高挺的鼻梁如同精心雕琢的山脊,在脸颊投下小片深邃的阴影,平添几分神秘感。下颌线比记忆中更加清晰冷峻,褪尽了少年时代最后一丝圆润的青涩,沉淀出一种岁月淬炼后的、内敛而强大的沉稳气度。

他正侧耳倾听着旁边一位西装革履、大腹便便、正唾沫横飞高谈阔论的中年男人,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几乎可以称为模板的礼貌性笑意,眼神专注地落在对方脸上,偶尔配合着对方的激昂陈述,轻轻颔首。那姿态,既不会显得过分热络而掉价,又充分给予了对方一种被尊重的错觉,分寸感拿捏得炉火纯青。

他无需刻意发声,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便像一块天然的磁石,吸引着周遭的目光和话题的流向。

心脏,在目光与他身影重合的千分之一秒,仿佛被一只冰冷而裹挟着巨大力量的手,从胸腔深处狠狠攥紧!

目光快速在人群中逡巡,寻找着小优给她预留的“救命稻草”——联系人刘琳。

“嘿!林岁!这边,你可算来了。”一个清亮悦耳、带着熟稔笑意的女声响起。循声望去,刘琳正笑盈盈地向她招手。这位当年的文娱委员,现在从事金融相关的工作。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得体,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只在眉眼间增添了几分干练和从容,并未留下多少风霜的痕迹。

“抱歉我来晚了。”林岁声音清脆,带着熟稔的歉意。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声响。

“魔都晚高峰,你知道的。”

就在她刚要向刘琳旁边的空位走去时,一只戴着硕大金戒指、略显粗壮的手臂横亘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拦下她的是今晚的组织者刘春雷:“哎呀!林大经理!总算把你盼来了!”

他红光满面,穿着价格不菲但花色略显浮夸的丝质衬衫,头发抹得油光锃亮,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

他挤开刘琳半个身位,极其热情地一把抓住林岁刚伸出的手用力摇晃着,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大忙人啊!位置早就给你留好啦!来来来,这边请!”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就想用另一只胳膊去揽林岁的肩膀,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刘春雷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但也不恼,大声向周围介绍:“瞧瞧谁来了!咱们班的才女,林岁!现在可是流迹公司技术部的顶梁柱,华东区经理!女中豪杰啊!”

“哇!林岁!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

“厉害啊!流迹公司!行业里面都是有名的。”

“林经理,以后有机会多关照老同学啊!”

“刘总您可别捧杀我了,”她语气轻松自嘲,带着点小女生的娇嗔,“什么经理不经理的,就是给资本家打工的高级‘码农’,天天跟bug和deadline搏斗,混口饭吃罢了!压力山大,头发都快保不住了!”她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的发际线,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

随即,她话锋一转,目光精准地投向刚才起哄的一位男同学,语气真诚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王哥,您就别笑话我了!我可听说您自己当老板了?公司都A轮融资了?这才是闷声发大财的真大佬!”

“哎呀,小打小闹,小打小闹,也就赚了点辛苦钱。”被点名的王哥连连摆手,脸上却掩不住得意。

“王哥您这谦虚过头了可就是骄傲了啊!”林岁笑着打趣,轻松地将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火力”转移出去。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带着一种天然的韵律感,分享起魔都生活的点滴:吐槽某个思路清奇的甲方爸爸提出的“五彩斑斓的黑”的需求,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作为技术宅第一次尝试高级徒步却在半山腰累瘫的糗事,自嘲加班到凌晨被保安误以为是贼的尴尬……

她的叙述生动有趣,表情丰富,肢体语言恰到好处,引得周围笑声不断,气氛迅速升温。此刻的她,在众人眼中,是松弛有度、幽默风趣、游刃有余的聚会焦点,是能在精英云集的场合里掌控气氛的发光体,不见半分怯场与局促。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胸腔里,那颗心,正被那无形的、巨大的磁场所牵引,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重的回响,在喧嚣的表象下,艰难地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她最终在刘春雷的指引下,坐到了那个预留的位置——在刘琳的旁边,一张高背的丝绒座椅,位置极佳,视野开阔,恰好在周悬的斜对面,大约隔着三个人的距离。

这个角度,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却又巧妙地避开了需要直接对视的尴尬局面。

她刻意不去“看”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与邻座的刘琳讨论关于基金定投的讨论上,笑声爽朗,逻辑清晰。

然而,眼角的余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总是不由自主地、贪婪地滑向那个方向。每当周悬开口,哪怕只是低声回应旁边人的一句闲谈,她口中流畅的谈笑便会有一刹那极其微妙的凝滞,仿佛精密的齿轮被投入了一粒微小的砂砾,思维出现短暂的空白,需要更用力地集中精神才能接上刚才的话题。

那种根植于年少时期、刻入骨髓的仰望,如同深海生物对光明的本能趋近,即使隔着八年漫长的时光洪流,即使此刻她的理智已筑起名为“放下”的高墙,依然顽固地、不可抑制地存在着。

他是她青春坐标系里最亮的星,即使星辰早已远离,仰望的姿态却成了习惯性的烙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最初的兴奋和拘谨渐渐褪去,话题如同蜿蜒的溪流,从事业成就的“高山峻岭”,滑向青春回忆的“青青草地”,最终不可避免地汇入了更生活化、也更易引发共鸣的“婚姻家庭”的平原地带。

“哎呀,时间过得真快!我家那臭小子,明年都要上小学了!”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颇为儒雅的男同学感慨道,语气里满是为人父的甜蜜与无奈。

“可不是嘛!我家闺女才三岁,天天跟个小魔头似的,累并快乐着。”另一位女同学笑着接话,拿出手机展示女儿的照片,引来一片赞叹。

“我下个月婚礼,在巴厘岛,大家有空一定要来啊!”一个打扮时髦的女生兴奋地宣布,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恭喜恭喜!份子钱准备好咯!”

“结了婚才知道,柴米油盐才是真修行啊!各位单身的,且行且珍惜!”一个看起来有些疲惫的男士半开玩笑地抱怨,引起一阵深有同感的哄笑和调侃。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甜蜜、炫耀、疲惫和世故的复杂气息。

“哎,林岁,”一个带着明显促狭笑意、音调拔高的男声打破了这略显家常的氛围。

是孙浩宇。他端着半杯红酒,身体微微前倾,越过旁边的人,目光直直地落在林岁身上。他比高中时成熟了些,但眼神里那份熟悉的热络和几分未曾完全褪去的青涩犹在。

他刻意清了清嗓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我说林大美女,你这朋友圈画风跟我们可太不一样了!一会儿阿尔卑斯滑雪,一会儿大堡礁潜水?这小日子过得,啧啧,简直是神仙姐姐下凡体验生活啊!老实交代,”他故意压低一点声音,却又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到,“是不是金屋藏娇,名花有主了?好歹让大家心里有数,给你把份子钱准备好。”

孙浩带着促狭笑意的声音落下,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岁看似平静的心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斜对面那道沉静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无声地扫了过来,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一股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脊椎。

她端起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气泡水,冰凉的杯壁贴上滚烫的指尖,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细腻的纹路,指尖因微微用力而泛出一点不甚明显的白。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却如同被精准调控的仪器,瞬间切换到了最适宜的模式——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底漾开温和的笑意,既不夸张,也绝无勉强,明亮得如同落入了星子,却绝不至于“晃眼”。

“孙浩宇,”她的声音响起,清脆依旧,却不再刻意拔高,带着一种熟稔的、轻松的音调,仿佛在聊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份子钱这事儿,你怕是惦记好多年了吧?”

她微微歪头,眼尾带着一丝调侃的弧度扫向他,随即又自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同学们,眼神灵动却不刻意寻求同盟,更像是一种随意的分享,“不过啊——”她拉长了调子,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窗外的天气,身体微微放松靠向椅背,姿态舒展而从容,“目前呢,本人状态良好,享受单身贵族的自由。至于结婚嘛……”

她耸耸肩,动作幅度不大,带着点优雅的无奈,做了个极其轻微、几乎只是指尖微抬的“敬谢不敏”的手势。声音里带着点慵懒的笑意,“暂时还没找到能说服我放弃这份‘自在’的理由。一个人挺好,省心省力,何必急着给自己找个‘顶头上司’呢?你说是不是?”

她说完,目光落回孙浩脸上,唇角笑意加深,眼尾微挑,带着点“你懂我”的戏谑。

这番回应,语调平稳,措辞得体,带着林岁特有的、略带自嘲的幽默感,既化解了问题,又显得洒脱大方,引得周围一片了然的轻笑和“通透”、“明白人”的低声附和。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端起杯子的瞬间,喉间曾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紧;在感受到那道目光聚焦时,呼吸曾有刹那不易捕捉的凝滞;在说完“顶头上司”那个词时,握着杯壁的指尖曾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这份被她强大的意志力和多年职场历练压下的、转瞬即逝的慌乱,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尘,几乎无迹可寻。

但斜对面,周悬握着酒杯的修长手指,在听到她最后那句带着慵懒笑意的反问时,极其轻微地停顿了半秒。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原本平静无波地落在对面说话的人的身上,此刻却不动声色地掠过林岁握着杯子的手——那指关节处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用力痕迹,以及她放下杯子时,指尖在杯壁上留下的、因短暂用力而产生的、极其浅淡的湿痕。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捕捉到她眼底那抹极力维持的、完美无缺的笑意下,一丝几乎被完美掩藏的、如同水鸟掠过水面般的仓促痕迹。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平静的眸色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幽微的、难以解读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沉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是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然而,就在这看似轻松的氛围即将滑向下一个话题时,一个高亢、带着明显兴奋和八卦因子的女声如同尖锐的唢呐,瞬间刺破了这片和谐。

“就是就是!林岁说得太对了!而且孙浩宇我记得你以前是喜欢林岁的吧,现在问这个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王莉莉猛地放下筷子,身体前倾,眼睛亮得惊人,像发现了重大新闻的狗仔。她当年就是班里有名的大喇叭,一点风吹草动能被她添油加醋传得满城风雨,还曾无中生有地编排过林岁和孙浩的“地下恋情”。

孙浩宇此刻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便不再说话了,但是眼神还是停留在林岁的身上。

王莉莉也没有多做纠缠,目标明确地转向了人群中心那个始终沉稳的身影:“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这儿真正的‘顶配钻石王老五’在这儿杵着呢!周悬!周大班长!”

她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成功将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你这条件,这身价,这模样,追求者怕是要从陆家嘴排到外滩了吧?快,别藏着掖着了,给老同学们透个底儿,啥时候能喝上你的喜酒啊?”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捕猎般的光芒,声音又拔高一度:“我可是听说了啊!小道消息绝对可靠!你对象可是个超级大美女!还是科尚科技的市场总监?女中豪杰啊!是不是真的?快给我们看看照片呗?”

“哦——!”

“真的假的?XX科技总监?”

“周悬,深藏不露啊!”

“快说说!快说说!”

“照片!要看照片!”

同学们也来了兴致,纷纷问道。包间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至沸点。

众人的好奇心被王莉莉精准地撩拨起来,起哄声、追问声此起彼伏,所有目光如同聚光灯般牢牢锁定在周悬身上。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而灼热。

林岁感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汹涌而来,淹没了所有的感官。她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垂下了浓密的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脆弱的阴影。

她死死地盯着面前高脚杯中微微晃动、折射着迷离灯光的浅金色液体,仿佛那澄澈的液体里藏着能让她逃离现实的通道。指尖冰凉,连握着杯子的力气都在流失。

周悬脸上的表情,在那片喧嚣的起哄声中,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那抹惯常的、温和得体的笑意似乎微微淡去,深邃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悦和无奈,眉头也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但他并未立刻开口,那份不悦被他强大的自控力瞬间压了下去,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就在这短暂的、几乎无人察觉的间隙,坐在周悬旁边,一个身材微胖、穿着休闲西装、看起来和他关系极为熟稔的男同学赵阳,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话茬。

他显然喝了不少,脸色泛红,带着点替兄弟“扬威”的兴奋劲儿,声音洪亮地盖过了王莉莉。

“嗨!莉莉姐,你这消息也忒滞后了!”赵阳拍了下桌子,一副“你们out了”的表情,“还‘是不是真的’?板上钉钉了好嘛!我们悬哥早就有主儿啦!都谈两年了!感情稳定得很!”他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晃了晃,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炫耀,“对象那叫一个厉害!绝对的精英!女强人中的战斗机!那气质跟咱们悬哥站一块儿,那叫一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周悬的肩膀,仿佛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真的假的?赵阳你确定没喝多?”

“周悬,你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

“郎才女貌!必须的!”

赵阳的“实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更热烈的反响。惊叹、羡慕、好奇、起哄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众人的情绪被彻底点燃。

周悬在赵阳拍他肩膀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侧了一下,避开了过于亲密的接触。他脸上那点残余的笑意彻底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带着点警告意味的无奈。

他没有看赵阳,也没有看起哄的人群,深邃的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扫过斜对面那个低垂着头、几乎要将自己缩进椅背里的身影。他拿起桌上的公筷,动作沉稳而优雅,精准地夹起水晶虾饺皇,稳稳地放到了侃侃而谈的赵阳面前那只几乎空了的骨碟里。

“多吃点,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此时,林岁的脑海里还是回荡着赵阳说的话,原来是真的。比李铭在车上那随口的描述更具体,更真实,更……刺眼。两年……他们在一起,已经整整两年了。在她还在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梦境和心底那点卑微的期待辗转反侧时,他已经拥有了如此耀眼而稳固的幸福。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令人绝望的窒息感如同深海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周遭所有的声音——笑声、起哄声、杯盘碰撞声——都扭曲变形,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失焦,只剩下那盘晶莹剔透的虾饺和那男人平静无波的侧脸在视野里晃动。

不行了。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林岁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手边的气泡水杯。浅金色的液体瞬间泼洒出来,在雪白的桌布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狼狈的痕迹。玻璃杯在厚厚的地毯上滚了两圈,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离她最近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瞬间安静下来,愕然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手滑了!我去厕所清理一下。”话音未落,她已经快步走出包间。她的背影僵硬而仓促,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脆弱。

她走得太过匆忙,太过慌乱,因此也完美地错过了周悬投向她的那道目光——那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浓重探究意味的凝视,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他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她略显单薄背影,直到人影消失在视野中。

他英挺的眉宇间,那几不可察的蹙痕加深了几分。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拿起面前的酒杯,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其细微、规律的叩响。

深邃的眼眸低垂,望着杯中深红色的液体轻轻晃荡,倒映着水晶灯破碎的光影,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沉思。包间里,关于他那位“神秘精英女友”的讨论,在王莉莉锲而不舍的追问和赵阳得意洋洋的补充下,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热闹得近乎喧嚣。而那个制造了一点小混乱又匆匆离去的插曲,如同投入大海的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便被更汹涌的浪潮吞没,无人深究。

门外,走廊明亮而空旷,水晶壁灯投下冷白的光。林岁背靠着冰凉的、镶嵌着繁复花纹的墙壁,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汲取着相对洁净的空气,。镜面般光亮的墙壁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精心修饰的妆容掩盖不住眼底彻底熄灭的空洞,精心打理的发丝有几缕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嘴唇苍白干裂。

咫尺,是门内那个光芒万丈、拥有完美人生、连八卦都成为他光环点缀的男人。

天涯,是她心底那座轰然倒塌、埋葬了所有青春幻梦的废墟。

原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并非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看着你被众人簇拥着谈论你完美的爱情和人生,而我,连崩溃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狼狈地躲在这里,独自舔舐那早已溃烂、却无人知晓的伤口。

“小姐,你没事吧。”服务生看到林岁的状态好像不太好,走过来询问。

“没事,我只是有点不舒服,休息一下就好了。”林岁感觉最近确实有点不舒服,或许是天气变化,自己还没有适应过来。

说完她询问了卫生间的位置,便往卫生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