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绝壁生路,剑煞淬骨

冰冷的骨粉淤泥没过脚踝,每一次试图移动,都像在粘稠的死亡沼泽里跋涉。林寒拄着那截冰冷坚硬的剑柄,如同拄着一根来自地狱的拐杖,摇摇晃晃地、极其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断裂的右腿每一次轻微受力都传来钻心的剧痛,左臂那道乌黑的爪痕更是如同附骨之疽,阴寒死气丝丝缕缕地侵蚀着,带来持续的麻痒与刺痛,提醒着他方才那场以命搏命的惨烈。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深渊底部浓得化不开的阴冷湿气,死死锁住头顶那道狭窄的裂隙。

光。微弱,却真实存在。

不再是之前那种蒙昧的灰暗,而是变得清晰了一些,近乎透明,带着一种晨光初绽时特有的、清冽的白色。像一根垂落到地狱边缘的蛛丝,纤细,却承载着全部的希望。

是黎明!他坠落时还是午后,在深渊底与骸骨搏杀、挣扎求生,竟已过去了一夜!时间无声流淌,却让林寒的心猛地揪紧——娘亲的病,拖不起!

“必须…上去!”干裂的嘴唇无声翕动,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腹间的闷痛。求生的意志如同被这缕天光点燃的火焰,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透支后的虚脱。他环顾四周,寻找着攀爬的可能。

嶙峋的岩壁近乎垂直,湿滑冰冷,布满了青黑色的苔藓和狰狞的凸起怪石。唯一的“路”,是那些犬牙交错的岩石缝隙和凸起,在微弱的天光下投下更加深邃的阴影,如同巨兽皮肤上丑陋的褶皱。没有藤蔓,没有缓坡,只有绝望的陡峭。

目光最终落回手中的剑。

锈迹斑斑,暗沉的血色在幽暗中似乎流转着一丝内敛的光华。冰冷,沉重,邪异。它是灾祸的源头,也是此刻唯一的依仗。没有它,别说攀爬,他连站都站不稳。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腐殖质味道的空气呛入肺腑。林寒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剑柄上,强迫自己忽略左臂伤口传来的阵阵阴寒侵蚀和右腿的剧痛,朝着离他最近的一处看起来较为稳固的岩石凸起,迈出了第一步。

噗嗤。

左脚深深陷入淤泥,拔起时带起一片污秽。仅仅是迈出一步,虚汗就已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顺着额角滑落,混着泥污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

第二步。

重心不稳,身体猛地一晃!右腿断骨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左手几乎将剑柄捏碎,才勉强稳住身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内腑的伤势。

这仅仅是开始。深渊之底的淤泥,就已是如此难缠。

他喘息着,如同破旧的风箱。体内,那丝微弱的气血之力在经脉中艰难流转,试图修复创伤,滋养枯竭的肉身。然而,杯水车薪。身体像一个巨大的漏斗,气血之力产生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维持生机和对抗伤势的消耗。

“太慢了…太弱了…”一个冰冷淡漠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混乱疲惫的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是那剑!或者说,是寄于剑中的存在!

林寒悚然一惊,动作都停滞了一瞬。那声音继续响起,如同寒冰摩擦:

“这点微末气血…爬不到十分之一…你就会力竭摔死…化为这崖底一滩烂泥…”

话语刻薄而真实,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林寒强行支撑的意志外壳,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虚弱本质。

“那…怎么办?”林寒在心底嘶吼,绝望与不甘翻涌。他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识海中,那柄由《血炼剑经》十六字真言凝聚成的、散发着冰冷剑意的虚幻剑影,骤然亮起血芒!一股更加凶戾、更加霸道的意念,裹挟着剑经的奥义碎片,强行冲入他的意识:

>**万劫铸剑体!**

>

>**血肉化洪炉!**

“引…剑煞…淬骨!”冰冷的声音下达了指令,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引剑煞淬骨?!

林寒瞳孔骤缩!一股寒意比深渊的阴冷更甚,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血炼剑经》的核心是掠夺吞噬,但这“淬骨”法门,根本就是自残!是引那柄邪剑中蕴含的、能瞬间将骸骨化为飞灰的恐怖剑煞之力,强行灌入自身骨骼,进行最野蛮、最痛苦的锻造!

这无异于引火自焚!他的凡胎俗骨,如何能承受?

“你…想我死?!”林寒在心底咆哮,抗拒着这疯狂的命令。

“死?还是…生?”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你的骨头…比那些枯骨…硬多少?不淬…你爬不上去…爬上去…也是废人…救不了你想救的人…”

“想活…想变强…想离开这鬼地方…”

“就…引煞…入体!”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林寒识海,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狠狠击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渴望——变强!离开!救娘!

娘亲苍白憔悴的面容在眼前闪过,与深渊的绝望黑暗交织。右腿的剧痛,左臂的阴寒,全身的虚弱……都在提醒着他的无能。

要么在绝望的攀爬中力竭摔死,要么在阴寒侵蚀下化为枯骨。

要么……赌命!

一股混杂着绝望、不甘和最后疯狂的狠厉,猛地从林寒心底爆发出来!他双目瞬间布满血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

“来——!”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不再犹豫,残存的意志如同扑火的飞蛾,狠狠撞向识海中那柄血色的剑影!同时,紧握剑柄的左手,掌心那早已结痂又被撕裂的伤口,被他用意志强行崩开!

嗡——!

古剑剑柄猛地一震!一股远比之前吞噬骸骨精粹时更加精纯、更加森寒、蕴含着毁灭性锋芒的暗红气流,如同苏醒的毒龙,从剑柄深处咆哮而出!它并未散逸,而是顺着林寒主动崩裂的掌心伤口,蛮横无比地冲进了他的手臂经脉!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沾着九幽寒冰,瞬间贯穿了左臂的每一条神经、每一寸血肉、每一块骨骼!那不是简单的切割或灼烧,而是带着一种要将物质存在本身都彻底分解、重塑的恐怖意志!

左臂的皮肤下,暗红色的脉络疯狂凸起、扭曲,如同有活物在皮下钻行!乌黑的爪痕处,那原本缓慢侵蚀的阴寒死气,在这股狂暴剑煞的冲击下,如同冰雪遇上烙铁,发出“嗤嗤”的轻响,竟被瞬间逼退、压制,甚至……强行炼化了一部分!

但代价是惨烈的!剑煞所过之处,左臂的血肉如同被投入无形的绞肉机,剧痛直冲脑髓!更可怕的是骨骼!臂骨、掌骨、指骨……如同被无数柄细小的、高速旋转的利刃同时刮削、穿刺!那感觉,就像有人用锉刀在直接打磨他的骨头!

林寒眼前发黑,身体剧烈地颤抖,几乎握不住剑柄。冷汗如瀑,瞬间湿透全身,又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凉。他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那足以让人瞬间崩溃的酷刑!

“运转剑经!引导它!散入全身骨骼!尤其是断腿!”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在他濒临崩溃的识海中炸响!

不能晕!晕过去就完了!一切都完了!

林寒残存的意识在痛苦的风暴中死死抓住一根稻草——那篇残缺却霸道绝伦的《血炼剑经》!他如同抓住救命符咒的溺水者,用尽最后一丝清明,疯狂地催动剑经心法!

“炼!炼!炼!”

意念化作无形的锤砧!强行引导着左臂经脉中那狂暴肆虐的剑煞洪流,按照剑经所述最粗浅、最痛苦的“淬骨”法门,不再局限于手臂,而是如同开闸泄洪,引向全身!

轰!

如同岩浆灌入了冰河!狂暴的剑煞瞬间冲垮了左臂经脉的束缚,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冲入躯干,涌向四肢百骸!目标,直指周身骨骼!

噗!

林寒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沫中甚至带着细微的、被剑气震伤的内脏碎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冰冷的淤泥里,仅靠拄着的古剑支撑,才没有彻底倒下。

痛!无处不在的痛!

全身的骨骼,尤其是右腿断骨处和左臂伤处,如同被投入了熊熊燃烧的锻炉,又像是被无数柄细小的冰刃反复切割刮擦!剑煞之力无孔不入,蛮横地钻进骨头的每一条细微缝隙,强行剔除着骨骼中凡俗的“杂质”,将自身那森寒、锋锐的毁灭特性,烙印进去!

这过程,比凌迟更甚百倍!骨骼在哀鸣,在重塑!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次全身骨骼的剧震和灼痛!林寒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混合着污浊的汗水,将他染成一个血人。他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血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濒死的低吼。

然而,在这非人的折磨深处,一丝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被剑煞反复冲刷、如同经受千锤百炼的骨骼,尤其是那几处承受冲击最烈的部位(左臂、右腿断骨处),原本凡骨的那种脆弱感,正被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坚韧所取代。断骨处那钻心的痛楚中,竟夹杂了一丝丝……麻痒?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更加强韧的“丝线”,在断裂的骨茬间疯狂生长、编织、弥合!速度,远非之前那丝微弱气血滋养可比!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左臂那道乌黑的爪痕!盘踞其中的阴寒死气,竟被这狂暴的剑煞洪流强行逼到了伤口边缘!那原本不断扩散的乌青之色,竟然……停止了蔓延!甚至边缘处,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淡化!剑煞之力,竟在炼化这阴毒的死气!虽然过程同样痛苦万分,如同用烧红的烙铁去烫腐烂的伤口!

有效!这疯狂的自残之法,竟然真的有效!

这认知,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瞬间撕裂了无边的痛苦迷雾!一股混杂着狂喜和更加疯狂决绝的意志,猛地从林寒濒临崩溃的深渊中升腾而起!

“不够!再来!”他在心底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主动催动识海剑影,更加疯狂地引导剑煞灌体!

既然痛苦无法避免,那就让痛苦来得更猛烈些!只要能变强!只要能爬上去!

嗡!古剑似乎感应到了他决绝的意志,剑柄处传来的剑煞洪流骤然加剧!如同奔腾的岩浆,更加凶猛地冲入他的身体!

“呃——!”林寒的身体弓成了虾米,全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寸寸断裂!但他紧握剑柄的手,指节惨白,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却纹丝不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头顶那道越来越清晰的光之裂隙,里面燃烧的,是足以焚尽痛苦的火焰!

淬炼!在生与死的边缘,在绝望的深渊之底,以剑煞为锤,以己身为铁,进行着最原始、最野蛮、也最惨烈的锻造!

时间在剧痛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寒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被剧痛磨砺得麻木,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时,那汹涌灌体的剑煞洪流,终于开始减弱。

并非古剑停止输出,而是他的身体——尤其是周身骨骼,似乎暂时达到了一个承受的极限。就像一块烧红的铁胚,在短暂的淬火后,需要冷却。

林寒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血水、汗水、泥水混合在一起,狼狈不堪。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尝试动了动左臂。

剧痛依旧,如同无数小针在扎刺。但!那种被阴寒死气侵蚀的、令人绝望的僵硬和麻木感,竟然……减轻了!虽然伤口依旧乌黑,边缘却不再扩散,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属于自身的气血在伤口附近艰难流转!

他咬着牙,将重心微微移向右腿,尝试用力。

“嘶——!”钻心的痛楚传来,但不再是那种骨头茬子相互摩擦、随时会再次断裂的剧痛!断骨处,竟传来一种……紧密的、被强行箍住的坚实感?虽然离愈合如初还差得远,但这稳固性,已远非之前可比!

剑煞淬骨,竟有如此奇效!

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混杂着对那柄邪剑更深沉的忌惮,涌上心头。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古剑。剑柄上的锈迹,似乎又脱落了极其细微的一点点,那獠牙般的符文,血光流转间,更加清晰凝实了一分。它也在“消化”刚才释放的剑煞?或者说,是在通过淬炼他,进行某种恢复?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却依旧是那高高在上的漠然:

“凡铁…总算…有了点样子…”

“现在…爬!”

没有多余的废话。仿佛刚才那场差点让林寒魂飞魄散的淬炼,不过是随手为之。

爬!

林寒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依旧残留的剧痛。他双手紧握剑柄,将古剑深深插入身前较为坚实的淤泥和岩石缝隙中,以此为支点,猛地发力!

身体被向上撑起!

这一次,右腿传来的痛楚虽然依旧剧烈,却不再有那种随时会彻底崩溃的脆弱感!骨骼承受住了这份力量!左臂的伤口虽然刺痛,却不再影响发力!

他成功了第一步!

紧接着,他拔出古剑,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上方嶙峋陡峭的岩壁。很快,锁定了一处离地约莫一丈高、突出如鹰喙的黑色岩石。

“喝!”

低吼一声,林寒将全身残余的力量灌注双腿,猛地蹬地跃起!同时,右手紧握古剑,看准时机,对着那凸起的黑色岩石下方一道狭小的缝隙,狠狠刺去!

锵!

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火星迸溅!

古剑那锈迹斑斑的剑身,竟如同切入朽木般,深深没入了坚硬的岩石之中!稳稳地卡在了那里!

成了!一个稳固的支点!

林寒的身体悬在半空,仅靠右手紧握的剑柄支撑。他喘息着,低头看了一眼下方那片被骨粉覆盖的死亡渊薮,又抬头望向更高处。

生路,就在这近乎垂直的绝壁之上,以剑为梯,以命为阶!

他伸出伤痕累累的左手,扣住上方一块潮湿冰冷的凸起岩石,脚下寻找着细微的落脚点,身体开始艰难地向上挪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撕裂痛楚,但每一步,都无比坚实。

当他的脚终于离开深渊底部的淤泥,彻底踩在冰冷的岩壁上时,那柄深深刺入岩石的古剑,被他猛地拔出!

碎石簌簌落下。

他仰起头,汗水混着血水流进眼睛,带来刺痛,却无法模糊他眼中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光明。

攀爬!向着那道裂隙!向着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