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占卜

丹钰慢慢走出义庄,举目四望,大雪如絮,看不到晨光,也听不到人声,整个清雨镇,淹没在浓郁的雪雾中,静寂如死。天地间,唯簌簌雪声。

远处,一个豆大的黑点,如水墨画就,在迷蒙的尽头向她招手。

她便鬼使神差一般,向灰白深处走去,一步一步,没有丝毫犹豫。

穿过层层迷雾,她看到一个卦摊,挑着青布幌子,上面绣着从未见过的符号,幌子下,老旧木桌铺着泛灰的红布,落满细雪。木桌后,一位道人,鹤发童颜,坐在“嘎吱”作响的竹椅上,指了指木桌另一侧的竹椅。

她在道人面前坐下,隐隐不安。

“客人要问什么?”道人拈着灰白胡须,一双年轻的眼睛如同寒星。

“来问我的命。”

“客人贵不可言。”

丹钰无奈地笑了,好一个“贵不可言”。

如今,整个无色楼,甚至整个清雨镇,都视丹钰为邪佞。

有人说,她是凶兆,自她来到无色楼,金背山深处的镇魂碑逐渐开裂,妖魔鬼怪,怕是镇不住了。

有人说,她是魔鬼,亲手杀死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陆简,毁灭了三善道的希望,如果鬼王降世,怕是再也没有几个天师能够对抗了。

丹钰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只记得陆简说,她不能离开金背山,金背山,保平安。

保什么平安?

陆简留她在无色楼,却不让她入道。

十年来,她眼看着陆沉舟和白璃璃成为数一数二的天师,成为人道的佼佼者,几乎可与神仙比肩,只能羡慕。

曾经,她以为陆简在骗她,直到她偷偷摸了仙剑被反噬,几乎丧命,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能修仙,注定只能做个凡人。

她认命了,做一个凡人有什么不好?

清雨镇上,几百个凡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不也过得很好吗?

于是,她做一个凡人。

就算白璃璃对她冷嘲热讽,她也认命了。就算她和陆沉舟渐行渐远,她也认命了。

陆简倒地,她才惊讶地发现,做一个凡人,对自己也是一种奢侈。

那一天,天很热,暑气如刀。

她像是中了暑,头脑昏昧,睚眦欲裂。

脑袋里,不断重复一个声音:你的手,就是你的武器啊,出手吧,杀了陆简,他是你最大的仇人!

陆简就站在她面前,神色关切。

“钰儿,你怎么了?”陆简伸出温暖的手,抚上她的额头。

“不要站在我眼前!”她咆哮,后退,与脑海中的声音和蠢蠢欲动的双手对抗。

陆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并起的食指与中指,微微颤抖,轻轻落在她的眉心。

一阵沁凉,自眉心传遍全身,她咬紧牙关,火烫的双手缓缓捏成拳头。

“钰儿,没事的,没事的……”

那是陆简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位人道最高天赋的天师,最终没能战胜丹钰脑中的魔鬼。

你的手,就是你的武器,杀了他!

那声音不断诱惑她。

那天,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无需仙剑,她有一双力量无穷的手。

那双手,因充血而潮红、滚烫,指尖渗出游丝般的暗红光焰,令她恐惧。

片刻间,

陆简倒下了,胸前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黑洞,一颗还在怦怦跳动的心,就握在丹钰青筋暴起的右手里。

她仰天长啸,倒在血泊里。

温热的一颗心,在掌中的律动,记忆犹新。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颤抖的右手,苦笑:“十五岁,我中了邪,杀了我的养父。”

道人听完,却笑了:“客人,万事万物,皆有宿命。”

“平日里,我是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人。”

道人静静听着,不说一句话。

她望着道人,还是苦笑。

那是她唯一一次感到自己并非手无寸铁,却杀了最在乎的人。

后来,她无数次努力,试图对白璃璃出手,却再也不能催动那种可怕的力量。

正如昨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杀了景儿,将可怜的女孩丢进冰冷的井水,却丝毫使不出半点力量。

她甚至站不起来。

如果可以,她肯定要杀了白璃璃。

她对白璃璃的恨,年幼时便根植于内心深处,十年来,早已长成参天大树。

可悲的是,每一次,她伸出手也无济于事,只会被白璃璃紧紧捏住,使不出半点力气。

“怎么!你想杀我?”白璃璃双目如电。

“等你能杀我的时候,再来吧!”她甩开丹钰,将她抛在墙角,如同敝履。

丹钰伏在地上,手腕几乎碎裂,却毫无还手之力。

她的手腕隐隐作痛。

道人忽然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食指落在她的眉心。

一阵火烫刺入,直抵心底,她忽然觉得精神一震。

雪小了,银屑一般,落满她停在半空的右手掌心。

掌心里,空空如也。

卦摊正在她的眼前消失,顷刻间,与那道人一同消失在天地之间,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咯吱咯吱”

骨头作响的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阵阵阴风,陡然扑来。

丹钰从懵懂中清醒过来,环视四周,不由大骇。

蹒跚而来尸群,正在向她聚拢。那些被魔鬼侵蚀的丧尸,腐肉挂在“咯吱”晃荡的碎骨上,浑浊眼珠泛着青绿的磷光,喉间爆出的此起彼伏的“咯咯”声,已经涌到她的面前。远处,尸潮如黑浪翻涌,遮天蔽日。

整个清雨镇,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丧尸,不由跌坐在地,抱头哭喊。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半空中,有鬼影盘旋,如烟灰的云,左突右撞,迅捷如隼,乳燕投林一般,纷纷向她刺来。

啊!

她伸出双手,挡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