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庞庄耕读闻啼血 文庙问礼触惊雷

明弘治八年夏，齐鲁大地似被置于蒸笼之中。长清县庞庄村外，热浪裹挟着沙尘扑面而来，田间的麦苗蔫头耷脑，在烈日下苟延残喘。李侨头戴斗笠，弯腰在自家那三分薄田劳作，汗水如断线的珠子，顺着脸颊不停滑落，浸湿了粗布短打的前襟。

“二郎，快来歇歇！”田埂上传来母亲急切的呼喊。李侨直起腰，捶了捶发酸的后背，抬眼望去，只见母亲提着破旧的陶罐，正艰难地穿过高低不平的田垄。陶罐表面布满裂纹，是家中最值钱的物件之一，此刻却只装着些许浑浊的井水。

李侨快步迎上去，还未及伸手，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转头看去，官道上尘土飞扬，一群身着绫罗绸缎的人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领头的正是本村富绅张员外。张员外膘肥体壮，大腹便便，在马上威风凛凛，身后跟着一众凶神恶煞的家丁，个个手持棍棒，气势汹汹。

马蹄声在不远处戛然而止，李侨心中一紧。只见张员外翻身下马，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扫视着四周的田地。“这片地，本员外要了！”他颐指气使地说道，声音如同破锣般刺耳。家丁们立即如狼似虎地散开，将几个正在劳作的村民强行拉开。

“张员外，这是我家的祖田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汉哭喊着扑上前，却被家丁一把推倒在地。老汉重重地摔在地上，嘴角瞬间渗出鲜血，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愤怒。

李侨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大声质问：“张员外，强占民田，天理何在？”张员外斜睨了他一眼道：“哼，小崽子，懂什么天理？黄河决堤，朝廷要征粮，这地种不出粮食，留着也是浪费！”说罢，一挥手，家丁们便开始驱赶村民，推倒田埂。

混乱中，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从远处蹒跚而来。他们面黄肌瘦，身上的衣物破旧不堪，补丁摞着补丁，散发着阵阵恶臭。其中一位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李侨身边，声音沙哑地说道：“小哥，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我们从黄河边逃过来，家乡全被淹了，亲人都没了……”

李侨看着老者空洞的眼神，心中一阵刺痛。他刚要开口，却听见张员外不耐烦地喊道：“晦气！哪来的叫花子，滚远点！”家丁们挥舞着棍棒，驱赶流民。流民们惊恐万分，四处逃窜，老者被推倒在地，拐杖也断成了两截。

李侨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冲上前与家丁理论。混乱中，他被家丁一拳打倒在地，嘴角瞬间裂开，鲜血直流。母亲哭喊着扑过来，将他护在身下。张员外见状，冷笑一声，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夜幕降临，李侨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心中的怒火却烧得更旺。他想起白天流民的悲惨遭遇，想起张员外的嚣张跋扈，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些为富不仁者受到惩罚！”

次日清晨，李侨的父亲李瑄，这位在县衙担任典史多年的老吏，看着儿子脸上的伤痕，叹了口气：“二郎，这世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李侨却坚定地说道：“爹，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欺压百姓吗？我要读书，考取功名，改变这一切！”

李瑄看着儿子眼中的坚定，心中既欣慰又担忧。他深知官场的黑暗，却也不忍打击儿子的志向。“明日，我带你去文庙拜谒，希望孔圣人能保佑你。”他说道。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李侨便跟着父亲踏上了前往济南府文庙的路。一路上，父子俩沉默不语，唯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小道上回响。行至半途，突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两人无处躲避，很快便被淋成了落汤鸡。

终于赶到文庙时，雨势稍歇。文庙朱红的大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威严耸立，却也难掩岁月的沧桑。李侨和父亲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地上前敲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老庙祝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他们。

“我们是来拜谒孔圣人的。”李瑄说道，同时递上几文铜钱。老庙祝接过钱，微微点头，放他们进去。

走进文庙，一股庄严肃穆之气扑面而来。大殿中，孔子的塑像高高矗立，慈祥而又威严。李侨和父亲恭恭敬敬地跪下，三叩九拜。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后院传来。

李侨心中好奇，偷偷起身，循着声音走去。后院中，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在怒斥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科举舞弊，天理难容！你们可知这是在毁了多少寒门学子的前程？”中年男子怒目圆睁，声音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李侨这才得知，这位中年男子竟是山东提学。原来，近日发现有人在科举考试中作弊，买卖考题，而这些书生便是涉案人员。书生们低着头，瑟瑟发抖，却仍试图辩解：“大人，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家中贫寒，想要出人头地，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提学冷笑一声：“贫寒就可以舞弊吗？若人人如此，这科举还有何意义？朝廷选拔人才，本为天下苍生，你们却为一己私利，坏了规矩！”说罢，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书生们瘫倒在地，痛哭流涕。李侨心中感慨万千，正准备离开，却发现地上有一张皱巴巴的纸。他弯腰捡起，展开一看，竟是一位落榜生写的血书。血书字迹潦草，却字字泣血：“寒窗十载，只为一朝登科，却不想舞弊横行，公道何在？苍天无眼，学子何辜……”

李侨攥着血书，手不住地颤抖。这一刻，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定要通过科举，进入官场，荡涤这世间的污浊！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一纸血书，将为他日后的人生，埋下怎样巨大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