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赤水镇

赤水镇。

空气是凝固的、带着生锈铁屑味道的血块,死死糊在每个人的鼻腔深处。劣质烟草的辛辣,腐烂草药的酸臭,还有那股永远洗刷不掉的血腥甜腻……它们钻透青石板,爬满窗棂,黏在每一个仓惶行走的路人衣襟上,像某种恶毒的烙印——这便是赤水镇,被血煞啃噬的江湖缩影。

醉仙楼。二楼。最幽暗的角落。

栏杆冰冷。陆青斜倚着,像一段没有温度的黑影。他指间捻着一枚铜钱。

暗红色,边缘毛糙如锯齿。中心那一点污血般的凸起,温热,传递着微弱却躁动的心跳。

血钱。

赤水镇的通用货币。一点微末血煞,刺激三流武者脆弱的经脉,短暂的亢奋,换得脏腑枯槁,如同饮下烧红的刀子。

他用拇指的指腹,轻轻刮过铜钱上诡异的纹路。体内,那蛰伏的、深不见底的力量——源力——被这丝微弱得可怜的煞气搅动,泛起一丝涟漪。

(呵……垃圾。)

陆青眼底是绝对的漠然。一丝冰冷的意志滑过,源力的涟漪瞬间平复如渊。毫无价值。连让他源力产生一丝波澜都算抬举了它。凡人的毒药,在他这里,只是硌手的废铁屑。

楼下喧嚣鼎沸,燃烧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焦躁。

粗布汉子们拍着桌子,唾沫星子飞溅,眼里布满血丝。他们吼着同一个词:

“血瘟!”

东街王屠户家的猪,一夜之间烂成了血泥,恶臭弥漫。

码头扛活的刘二,昨夜生裂两条货船,今晨却在臭水沟里蜷缩成一团,抽搐如中邪的虾蟆,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狰狞暴凸,活像乱钻的蚯蚓。

“郎中?药王谷的仙姑呢?死绝了吗?!”一个疤脸汉子嘶吼,太阳穴鼓起,筋肉虬结。陆青的“心眼”扫过——浑浊的内力溪流,浑浊的人生。三流武者。在真正力量的深渊之前,与尘埃无异。

“呸!药王谷?缩在洞里装神仙!”另一个瘦高个灌下烈酒,脚步踉跄,气息虚浮如浮萍。不入流。被这血煞之地扭曲的可怜虫。

(医即毒,毒医共生……扭曲的法则,倒省了我的手脚。)陆青的目光冰冷地掠过这浮世绘。最终,钉在街对面。幌子崭新——“威远镖局”。

门口两个趟子手。眼珠呆滞,皮肤暗红,下盘虚浮。在陆青的“心眼”视界里,浑浊内力和狂暴血煞如同两滩烂泥搅在一起,经络千疮百孔。

(二流血煞武者……力气大了点,更疯了一点,耐打一点……血衣楼的看门狗。能量利用?控制?笑话。废物堆里,算个结实的破烂。)他的内心,是研究者对粗劣实验品的鄙夷。

他来,只为“腐心莲”。此物生于“血瘴之地”核心,剧毒,却也霸道。是压制他体内那道陈年旧伤——一次强行窥探远古诡异能量反噬——的唯一解法。药王谷的温和?他等不得,也欠不起那份情。

他只靠自己。

靠这双能洞穿万物能量脉络与法则运行的“心眼”。

靠那部融合医毒、逆改能量于指掌间的《亵渎医典》。

线索指向威远镖局——血衣楼的巢穴。药材押运频繁,血煞气息浓郁。还有那恰逢其时的“血瘟”……

巧。

巧得……像是专为他准备的鱼饵。

陆青拇指轻轻一弹。

那枚硌手的血钱没入袖中。无声无息,三根银针滑至他指缝。针细如发,针尖一点暗红,如同凝固的星火——那是他以源力模拟、驯服的丝丝血煞,凝聚而出的——

血煞探针·改。

《亵渎医典》的小小把戏。以“心眼”锁定目标能量流转节点中,最脆弱的那个点。点破它。后果,全凭心意:引爆?瘫痪?引导?不过一念之间。

(浪费。)

陆青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针尾,心里觉得对付这种垃圾,有些小题大做。

就在这时——

街角,一阵骚动如潮水裂开。

人群猛地分开。

一个纤细的身影踉跄冲来。

粗布麻衣裹不住那份天然的风致,清丽的脸颊沾满泥污,惊慌如小鹿。她背上有个破旧的药篓,篓口钻出几株形态妖异的草药——叶片脉络,是血色的!

身后,三只恶犬紧追。

为首一人,脸上!一道扭曲蠕动的血色刺青!活物一般!血煞之力勃然外溢!

二流!

其余二人稍弱,亦是鹰犬。

“抓住她!”血纹脸狞笑嘶吼,声音刮骨,“药王谷的‘净莲心脉’?小娘皮!谷主老儿当缩头乌龟,倒舍得放你这宝贝出来?厉楼主的‘血神丹’,正好缺你这味主药心引!”他眼中贪婪如狼,仿佛已看到自己献上此女后飞黄腾达。

血神丹……心脉为引……

苏怜星!药王谷圣女!

陆青眼神微动。目光穿透慌乱的人群,落在药篓深处。那里,一点奇异的微光跳动——

形如腐烂心脏,却萦绕一丝微薄却纯净的……净化气息?

紫色!莲花!

腐心莲!

(省了去钻那鬼地方的力气。)

目标就在眼前。还附带了一份更珍贵稀有的……活体样本——净莲心脉。陆青内心确定着价值,毫无波澜。他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苏怜星气息虚浮,显然带伤。属于药王谷的清正内力紊乱驳杂。绝望如蛛网爬上她的眼,倔强却仍在燃烧。她的手猛地探向腰间小巧的鹿皮针囊,金针的寒光在指缝间一闪——

金针渡厄!以死相搏!

(麻烦。)

陆青心里掠过这个词。但腐心莲加上这净莲心脉的活体……值得他动一动指尖了。那点微弱的兴趣,被他完美地压在万年不变的平静之下。无聊,依旧是主调。

血纹脸那只布满血色魔纹、蕴含着足以捏碎头骨的巨爪,距离苏怜星那纤细脆弱的颈子,只余三寸!

就在此刻——

“咻!”“咻!”“咻!”

三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像是毒蛇吐信。

陆青的手指轻轻一动,随意得像是在拂去窗沿的一片灰尘。

三道比阴影更快的、微带暗红的细线,刺破了喧嚣的空气。

如同拥有精确制导的生命,它们分毫不差地,同时没入——

三名追兵的后颈!

一个微小得肉眼难见、却足以撬动天平的节点!

时间,仿佛被某种力量卡住了喉咙。

血纹脸脸上的魔纹——活了!爆发出刺目的、仿佛血管爆裂般的红光!伸出的魔爪僵在空中,全身肌肉如同被数万只无形的手撕扯、拧转!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双眼瞬间被狂暴的、纯粹毁灭的血色填满!

堤坝垮塌!

指令?目标?理智?

碎!

只剩下狂兽般的痛苦和杀戮本能!他喉咙里挤出一声非人的咆哮,那只僵在空中的巨爪,五指根根绷紧如铁钩,裹挟着撕裂空气的血腥厉风,毫无保留地——狠狠砸向旁边那个同样刚刚抬起头、眼珠血红、喉咙里发出野兽嘶吼的同伴!

“咔嚓!!!”

胸骨碎裂如朽木!

那名接近二流的血煞武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口中喷出的,是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浆!

但他彻底疯了!

眼中没有痛苦,只有嗜血!残存的另一只爪,如同真正的厉鬼之爪,带着骨头碎裂的声响,狠狠抓向血纹脸自己的——喉咙!

血!肉!横飞!

地狱降临!

两具血煞狂化的身躯,在赤水镇肮脏的街道中央,被陆青轻轻弹指——引爆!

如同投入汽油桶的星火,瞬间爆燃成血肉烟花!

(嗯…能量对冲连锁崩解…比预想‘有用’。血煞探针对低端目标的引爆效能……验证优良。)陆青内心冰冷的记录本上,增添了一笔客观数据。他欣赏着这瞬间爆发的、原始的、粗粝的、用生命燃放的“烟花”。精准,高效,充满视觉张力的毁灭。

这是一种独属于他的、难以言喻的亵渎美学。虽然无人懂,也无需人懂。

第三名追兵实力最弱,未达狂暴临界,但也抱着头颅在地上翻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再无威胁。

苏怜星被这骤然而至的、超越了药王谷典籍记载所有恐怖描述的变故,惊呆了。

她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醉死楼冰冷坚硬的门柱上。

砰!

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凝滞。

她猛地抬头!

惊魂未定!惊疑如沸!更深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心肺!

她的目光,穿透了混乱奔逃的人影,穿透了漫天飞溅的污血碎肉,直直地——

钉在了二楼!

栏杆边缘,那个倚靠着的身影。

玄衣如墨。

脸上的平静,与楼下如同沸腾炼狱般的景象,割裂得如同两个世界。

那不是故作镇定。

那是……彻底的、绝对的、视若无睹的漠然!

仿佛楼下上演的不是血肉狂舞,而是三岁幼童的泥巴游戏。

然后。

他动了。

修长、干净、如同玉石雕琢的食指,缓慢而清晰地抬起。

指。

指向她背上,那只被她下意识紧紧护住的、破旧的药篓。

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开合,没有声音,但那几个字却如同寒铁铸造的烙铁,狠狠烫进了苏怜星的灵魂深处:

“腐。心。莲。”

紧接着,是无声却更具重量的——

“我的。”

陆青心里平静地宣告,理所当然,不容置疑。那腐心莲,已经是他清单上勾掉的一项。

苏怜星浑身剧烈一颤!

像被无形的冰刺穿心而过!

她猛地将药篓死死抱在怀里,如同护住最后的生机。

那个男人!

那诡异的血色细针!

操控引爆血煞武者?!

这根本不是医术!

这甚至超越了毒术!

这是……亵渎生灵!玩弄能量规则的魔鬼手段!

深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陆青的目光移开了。苏怜星紧护药篓的动作,如同螳臂挡车,引不起他内心一丝涟漪。

他的视线,转向威远镖局那扇厚重的、紧闭的大门。

闹腾这么大。

主人,该出来了。

这人为“瘟疫”的源头。

那小块他需要的“星骸残片”。

更清晰的“血煞浓度图”。

就在那扇门后。

(坐镇一方血衣楼分舵……实力,总该够到一流的门槛了吧?)陆青内心评估。

一流武者,内力外放如刃,掌风裂石,护体罡气初成。

若是血煞一流……血煞附着于兵器,伤口如附骨之疽。

放在江湖,已算一方人物。

勉强……够格让他抬一抬眼睑。

勉强……够他动用一丝兴趣。

陆青缓缓站直了身体。

玄衣的衣摆纹丝不动,拂尘不惊。

他站立的姿态,从容得像一位准备赴清茶雅集的贵公子。

只有一点细微的变化。

他垂在袖袍中的手,轻轻一翻。

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小瓷瓶,滑落掌心。

非瓷非木,材质古怪。

瓶身光滑,没有任何标记。

一股阴冷蚀骨的气息,从那瓶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不是刺骨的寒冷,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消融骨髓的寒意!

四周喧嚣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染上了霜气。

蚀骨香。

黑市奇毒,无色无味。专破护体罡气。

对依赖血煞护体的武者?

效果翻倍。

陆青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丝。

极淡。极快。如同幻觉。

转瞬即逝,冰冷重新覆盖。

(希望这位舵主……‘喜欢’这份薄礼。)

他内心已经开始勾勒对方中招后的模样。那份痛苦挣扎的细节,一定比刚才那两个爆开的玩具更富有实验价值。这份恶趣味和即将进行的实操研究的期待,被他完美地封存在冰山般的面具之下。

风,呜咽着。

卷起腥臭、药臭、烟臭,还有那浓郁得令人窒息的血腥。

赤水镇的死结。

真正的“瘟疫”,方才拉开帷幕。

陆青——这位以规则为玩物,视禁忌如浮尘的“亵渎邪医”——已然立于漩涡之眼。

平静的玄衣之下,是精准计算的棋盘。

是即将到手的“毒莲”。

是即将捕获的“净莲”。

也是……那扇门后,一个等待他去“评估”、“拆解”的“一流玩具”(血衣楼分舵主)。

一丝纯粹的掌控感,在他深渊般的眼底悄然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