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贾府,何谋全脸色阴沉的可怕,一言不发返回了军营。
刚到古门寨,就出了这档子事。
一名正儿八经有编制的营官兵居然莫名其妙一命呜呼,不仅脑袋被人剁了,尸体还被人掏心挖肺做了药引子?
那魏姓士兵恐怕到死也没弄明白,自己没死在战场上,倒是成了药材!
这吃人的世道,吃到何谋全身上来了。
返回军营后何谋全也发现,营地中的官兵正三三两两的议论着这件事。何谋全假装不知,径直去了忠义营驻地,找到了郑伯谦。
郑伯谦正与几名心腹将领商议着一些事情,见何谋全孤身突兀的闯入大营,顿时有些惊愕。
“大人,您这是?”郑伯谦小心翼翼的问道,站在旁边的一些将领根本不敢说话,退到一边。
“我这是?”何谋全哈哈大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着郑伯谦道:“前有武功武山几营哗变,徐定昭杜至焕又断了联系,洪承武不知所踪。后有流寇在五边各地大开杀戒,官军拼死战斗。现在可倒好,自己人剁了自己人的脑袋,拿去卖给古门寨姓贾的当药引子,我看这仗是没得打了。”
何谋全语无伦次,说的话东一句西一句,让郑伯谦一时摸不着头脑,深思熟虑后,郑伯谦拱手道:“请大人示下。”
“有什么好示下的?”何谋全阴阳怪气道:“有个府兵失踪了,脑袋让人砍了,尸体被卖给了贾府做药,晓不得是哪个营做的。那姓贾的居然还敢买?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这话诚不欺我!”
“还有这事?”郑伯谦变了脸色,忙道:“今天能杀了同袍卖钱,明天就能变卖军械粮草,投靠贼军,必须严查!”
呵呵,何谋全冷笑,道:“实不相瞒,本差刚刚去查了,只抓到了卖尸体的人和中间介绍人,还在营地里呢。本差问是谁是杀兵的凶手,一通军棍乱打,打得都要死了,根本没人交代!”
“恐怕有军官参与。”郑伯谦想了想,说道:“小小两个兵没这个胆子,生死之际肯定会交代。至于打死也不交代的原因,应该是顶头的军官拿这两个兵的家人威胁他俩。”
郑伯谦从军多年,而且是私兵,又在杨和的标营做到了左将,什么黑暗的事没见过?因此只是细细一想,便弄清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是,何谋全来找自己作甚?这是郑伯谦不明白的事情。
听完了郑伯谦的话,何谋全道:“凶手暂时不查了,毕竟那魏姓兵人都已经死了,大战在即,再打一大片弄得军中风声鹤唳也没什么好处。”
“不查?”郑伯谦心里犯嘀咕,不查你来找我干嘛?不会是专程来发牢骚的吧。
“我说不查。”何谋全点头,道:“说起来,都是没粮没军饷给闹的。军中前脚断粮,后脚就出了杀人卖尸的事,这贾富贵……是专门来送温暖的,他也太体谅官军的难处了。”
送温暖?郑伯谦有些没明白何谋全的意思。
何谋全眼露寒光,从凳子上站起来,在帐内来回走个不停,道:“本差去了贾府,贾富贵很有钱啊,田产地产数千亩,名下的佃户遍布整个古门寨,一顿饭,几十个菜不重样。”
“如今不正缺粮么……”何谋全看向郑伯谦,凝声道:“能做干净么?”
郑伯谦大惊!帐内诸将惊!匆匆赶来的韩令孜大惊!
“公子不可!”韩令孜首先反对,道:“这些乡绅乃国朝根本,不可轻动!”
何谋全没想到,第一个反对的居然是一向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韩令孜;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在这个封建社会,和刘玄在统一战线的始终是豪强地主,乡绅大贾,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
但凡事都要加一个但是。
“大伴,乡绅确实是国朝根本,但如今朝廷将危,这贾府又如此不开眼,拿这些人为官军做点事,也不算过分。”
郑伯谦摇头,争辩道:“姓贾的买尸有罪,可贾府人无罪呀!”
“什么无罪?”何谋全冷声道:“贾富贵的富贵,他的儿女妻子没享受?他府邸的下人没享受?这些‘富贵’是在古门寨无数佃户的血汗中建立起来的,你们是不知道,贾家租金有多高,逼死了多少佃户。”
在何谋全出去的探闻中,这些年贾家盘踞古门寨,巧取豪夺,无恶不作,兼并了古门寨绝大部分土地,不从者直接打死,放火烧死,逼着人卖地卖儿卖女;古门寨官府的官吏想阻止,竟也被害死。
古门寨的百姓,提起贾家,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拿当地老百姓的话来说,在古门寨,贾富贵就是王法!
现在直接把治心痛病的药引子打到了何谋全身上,桩桩件件,已经让何谋全动了杀心。
“你郑伯谦是不是不想干?”何谋全泛着寒光的眼神盯着郑伯谦,气极的他连郑伯谦的全名都叫了出来。
郑伯谦见何谋全发怒,急忙一扑通跪在地上,磕头道:“末将绝无抗命之意!请大人明鉴!”
“没有就最好。”何谋全瞥了地上的郑伯谦一眼。
但郑伯谦仍是不起身,趴在地上沉吟道:“只是……要动手,也要讲究一个出师有名……”
“需要一个罪名是吧。”何谋全冷笑:“为富不仁,杀害朝廷官兵,算不算?”
“算……”郑伯谦抬头,看着何谋全的笑容,只觉得面前的何谋全像一个恶魔。
何谋全点头,哈哈大笑,拍了拍郑伯谦的肩膀,道:“那就走吧。”
说罢,何谋全转身出了大帐,郑伯谦从地上爬起,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膝盖,然后从桌子上拿过佩剑,招呼着麾下大小将领,咬牙切齿道:“抄家伙!”
他终于搞清楚了,何谋全是来让自己做这些见不得人的脏活!话说回来,这种事,“钦差”怎么可能去找贺隆臣严道他们?不过也没关系,不就是杀人么?多简单的事。
反正自己的名声已经臭了,就继续臭下去吧!只要能抱紧何谋全的大腿,难道还怕谁?
钦差让我不快活,我就让贾府不快活!
郑伯谦带着手下将领出了大帐,找了三百多个原本就是市井流氓、江湖亡命之徒的“士兵”,跟在何谋全后面一言不发。
中途,何谋全又找了几个军正,朝着火头营走去。
所谓军正,乃是军中的执法者,也就是纠察兵。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火头营前,在郑伯谦的示意下,他身后跑出来十几个全副武装一脸横肉匪气的士兵,骂骂咧咧的朝火头营走去。
到了近前,其中一个瘦小的小个子冲上去,一把揪住了火头营的一个比他壮实近一倍的兵,嚷嚷道:“小畜生!我兄弟魏愣子的尸体是不是被你们给炖了?”
讲话间,手舞足蹈,口水乱迸,手中的刀已经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没炖他啊!”被揪住衣领的那火头兵想了想,指着不远处的几口大锅,喝道:“不信你去揭锅看!”
“妈的,还敢不承认!”小个子兵望了望正在炖肉的几口锅,指着火头兵叫骂。
在郑伯谦的示意下,一名浑身杀气身材剽悍的士兵点点头,然后冲上去,一拳砸在那火头兵脸上,嘴里还叫道:“狗日的!敢煮咱们忠义营的弟兄,我他妈看你是找死!”
见忠义营的兵打人,原本在一旁围观的火头兵也都来了脾气,抄起柴块子、铲子、火钳跟忠义营的兵打了起来。
郑伯谦挥手对手下的兵下令,“怒”喝道:“煮了咱们的弟兄还敢不承认,给我打!”
“什么狗屁弟兄!”火头军营正一铲子砸向忠义营的一个兵,骂道:“一群贼罢了,老子就算煮了又怎么样?”
在暗处观察的何谋全点头,好,已经打起来了,该出面了,随后转身离去。
……
“住手!”何谋全大喝一声,正扭打在一起的士兵回头望去,见何谋全在陈长廷等将士的簇拥下赶了过来。
郑伯谦唤回手下士兵,瞪眼望着火头军。
火头军见何谋全来了,犹如看到了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满心的委屈顿时就流露了出来。
郑伯谦见到何谋全带着一班干将而来,他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只见他死死地钳制火头营的班长,冲着何谋全嚷嚷道:“大人,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你下的军令,把我的兵给炖了?”
“你在说什么?不要闹事,快把刀放下!”何谋全满脸严肃,道:“本差何时下令了?你给本差说清楚!”
郑伯谦激动地说道:“魏愣子虽然脑瓜子不灵光,但也是义士,你凭啥下令把魏大殉的尸体炖了,末将还听说,就是你把魏愣子给杀了,心肺卖给贾家当药引子!”
“什么?魏愣子是钦差弄死给卖了的?”围观的士兵不明所以,犯了嘀咕。
营中一个叫魏愣子的兵让人杀了,不但脑袋让人剁了尸体还不见踪迹,凶手还不知道是谁!闹得很大,都传疯了!
“咋回事啊?”有不明所以的兵问同在旁边围观的士兵。
“有个叫魏愣子的让人在营中弄死了,尸体失踪。这不,人忠义营的兵怀疑是火头军给煮了,找上门来了。”
“魏愣子是忠义营的兵?”
“那可不?凶手是谁都找不到,太可怕了,这下连军营都不安全了!”
“嗯?”何谋全眉头皱的老高,他说道:“本差什么时候杀魏愣子了?”
何谋全看着郑伯谦,解释道:“郑将军,本差可以作证,火头军没有炖魏愣子。”
“如何为证?”
“本差也在查这件事。”何谋全说道:“也确实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实不相瞒,本差刚从古门寨贾府回来,去问才知道,魏愣子的尸体被贾富贵买去做药引子治心痛病了,与火头军并不相干。”
“你说是本差卖的,那么郑将军觉得,本差会差这百八十两银子?”
被挟制的那火头兵也解释道:“大人您让中午给将士们改善伙食,我就炖了锅荤菜,结果忠义营的兵是非不分,非得说这是魏愣子的肉!不由分说,还打了火头营的弟兄,求大人做主!”
“大人所言当真?”郑伯谦半信半疑,道:“真是贾家买的?”
“是真的,贾富贵已经答应将魏愣子的尸体以棺木下葬,不信你可以亲自去贾家问。”何谋全点头道。
“真是贾家干的!”郑伯谦大怒,道:“肯定是贾家撺掇,魏愣子这才没了命!”
“兄弟啊,你死得好惨!”有忠义营的士兵“嚎啕大哭”。
“弟兄们抄家伙!去贾府,给魏愣子报仇!”郑伯谦翻身上马,怒而下令道。
忠义营的士兵群情激愤,操起刀剑一大群人跟着郑伯谦径直向辕门处走去,目标直指贾富贵。
围观的士兵这才明白,魏愣子是忠义营的兵,让营外的人弄死买过去了,忠义营的兵不明所以,以为是火头军煮了,这才来寻仇;好在钦差大人明察秋毫,知晓了这是别人干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古门寨的贾富贵也太不是东西了吧!弟兄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流寇干仗,他还买官兵的尸体做药引?”
“我看,魏愣子就是贾府撺掇营中士兵害死了魏愣子,这魏愣子,命也太苦了。”
围观的众兵士长吁短叹,纷纷为魏愣子打抱不平。
何谋全看着众人的表现,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下,就是名正言顺了。只要大家都为魏愣子打抱不平,就没人会去关心贾府被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