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人大抵相似,不幸的人各有各的苦难,从本质上来说,琵琶女与何谋全是一类人,都是失去了故乡而又无法抵达远方的人,终其一生在寻找回家的路,有时候却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
世界如同一个囚笼,将每个人绑缚其中,任其如何挣扎也逃不出,甚至我们自己这个人,都是亿万人碰撞卷起的一粒尘埃,身在其中,被裹挟其中,常人把这个叫做命。
何谋全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很久了,他一刻都未曾停歇,他知道自己很忙,却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
做的这些事,是自己愿意的么?是自己喜欢的么?恐怕不是,更多是被迫的。
害,管他被迫不被迫,但求心安,但求问心无愧,做一个保护大多数人的斗士,也挺好的。
“前路昭然,你我共进,若有事可以来灵州侯府找我。”
“没有事呢?不能来吗?”琵琶女巧目含笑,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令人难以抵抗的诱惑力,偏偏还是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
要不是何谋全一直在脑海中想着云懿的样子,恐怕真的会忍不住把她办了。
“我们算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侯府大门自然为你敞开。”何谋全说的很认真,并非是场面应付话。
“能和本朝少保成为朋友,乃一大幸事。”琵琶女笑了笑,身躯往前靠了靠,吐气如兰:“只是,你的不考虑一晌贪欢么?鱼水之欢哦……”
何谋全伸手拦住了她,苦笑道:“你很漂亮,但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已有心爱之人。”
“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
说着说着,身子靠得更近了些,何谋全已经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很火热。
“不,不行。”何谋全摇头,果断闪身后退:“你还很年轻,一定还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也一定找到爱你的人。”
“看来少保是个痴情种子呢……”琵琶女语气幽怨,叹息道:“我倒是想看看少保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竟能让少保如此死心塌地。”
“有机会你会看到的。”
何谋全不再多言,抱着枕头坐到另一边打盹,她见何谋全一副疲倦的样子,便也不再说话,独自睡去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天已经亮了,何谋全睁开朦胧睡眼,虽然很困很累,却睡不着了,长期的军旅生涯已经形成了固定的生物钟。
看着身上的一床被子,又看了看撑着手靠在床边的女子,何谋全心头一暖。
这房间就一张床,一床被子,何谋全不愿与他同睡,独自坐在凳子上渡过了寒冷的夜晚,她见何谋全一个人挨冻,悄悄给何谋全盖上了被子保暖,然后自己撑着手靠在床边睡觉。
下雪的夜晚有多冷自是不必多说,她就这样一个人穿着单薄的舞衣渡过了漫漫寒夜。
很体贴,很懂得照顾人,可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在一起。
给她盖上被子,拍了拍她的屁股,何谋全起身离开。推开房门,正好和一大早就守在门外的温体信撞了个满怀。
“温大人……”何谋全捂着脸后退了一步,幽幽道:“你站在这干什么?”
这小子,该不是偷偷躲在外面听房吧。
“下官在此迎少保……”温体信悻悻一笑,躬身道:“少保,您早啊。”
温体信陪着何谋全吃完了早饭,本以为何谋全也要走了,却没想到何谋全提出要在温府转转,温体信只得作陪。
走到温体信书房时,何谋全站在一把宝剑面前,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挂在墙上的宝剑,久久不肯挪步。与此同时,眼神的余光还在打量书房里的其他古董、字画。
“骊阳王朝镇国侯的佩剑……温大人,这是前朝的宝剑吧,估计有六百年历史了,本少保喜欢得很哪!”
“啧啧,看看这血灵玉,品相真不错,是雪原深处的特产啊,本少保遍寻不得踪迹,却不想温大人府上竟有这等稀罕物件儿。”
“嗨呀,起死丹?!这丹药价值白银万两,传闻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向来是有价无市,据说炼制的药草天下罕见,也只有雪原深处才有。”
“本少保曾听说,炼药大师重金收购起死丹药材,因重金去雪原采药的人都死了好几百人,啧啧,这药可是珍贵,难得,属实难得!”
“哟,这是前朝书法宗师张立本的真迹哪!温大人,实不相瞒,本少保是真喜欢哪!”
……
温体信这才明白,何谋全所说的四处转转根本就是不怀好意,不过他也是有苦不能说,反而还得陪着笑脸将何谋全看上的这些一一打包装好。
何谋全在温府转了大半个时辰,等何谋全提出离开的时候,那些值钱的玩意儿足足装了两大箱子,可以说,温府上下珍贵值钱的物件都在这里了。
不过何谋全并不觉得残忍,像温体信这种人,肯定还藏了不少钱,不然他能这么痛快的把这些拿出来当作表决心的礼物?
温体信还很贴心的给何谋全准备了一架马车,亲自将这两个大箱子搬了上去,临何谋全上马时,又走到何谋全身前,伸出了笼在宽大袖袍里面的手。
“少保,您慢走,有空常来坐坐。”
见状,何谋全也伸出了手,准备与他握手告别,两只宽大的袖子一碰,温体信的手里伸了过来,何谋全摸到,却是厚厚一把银票。
“温大人,你这就太见外了,本少保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向来是不会……”
没等何谋全话说完,袖子里面的手上又多了一把银票,两把银票堵住了何谋全的嘴。温体信以为何谋全是嫌少才拒绝的,因此当即决定再加一把。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少保拿去买茶喝,务必笑纳,务必,务必……”
不等何谋全说话,温体信已经把两把银票塞到了何谋全袖子里。
“这……”何谋全收回袖子,呵呵笑道:“温大人见外了不是?不过你放心,皇上那边,本少保一定不会让皇上的案头出现弹劾你的奏折。另外,你要有什么事,直接传信来,本少保一定办到。”
外臣的奏折都要走文华殿、武英殿票拟,对何谋全来说无非就是签个字的事,何况这些所谓的百官弹劾温体信根本就是他胡诌的呢?
空手套白狼嘛。
得了何谋全的亲口允诺,温体信会心一笑。看着何谋全远去的车马,站在大门口的温体信更是放声大笑,丝毫不掩饰内心的高兴。
这何谋全,白脸黑脸轮着唱,不仅带兵打仗有一手,贪污敛财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手黑心黑如墨,脑子里却跟明镜儿一样,这样的人,才是成大事的大人物!
朝廷和皇上有这样的人在,周延益这群衣冠禽兽的好日子要到头了,五边、云徽、剑南北的那几帮反贼只怕不久后也要悬首阙下了。
周延益,你这老东西,要完啦!我温体信,才刚刚开始呢!
咱们继续,走着瞧!
“哈哈哈哈!”
温体信大笑,兴奋的他,转身回了厢房,找夫人谈心去了。
何谋全满载而归,返回了长新店镇,毕竟自己的七千兵马还驻扎在里。到了长新店才发现,小镇异常清冷,根本看不到人。
也是,大雪天,谁没事在外面晃?
回了军营,营中也十分静谧,大小将领和士兵都各自蜷缩在营帐中生火避寒,一个个被冻得鼻青脸肿,捂着一身单薄破烂的军袍,再配合他们那乱糟糟的头发,活似一群乞丐。
“郑伯谦呢?”何谋全到了辕门处,把这个被冻得瑟瑟发抖却仍在雪天里坚守岗位的士兵叫了过来。
“郑、郑将军,在、在……在、”小兵冷得话都说不清,在了半天没憋出个字来。
何谋全皱了皱眉,张口欲呵斥两句,想了想却道:“行了,去歇着吧。”
得了何谋全允许,小兵飞连滚带爬,飞也似的逃离岗位。
何谋全进了中军大营,却没发现郑伯谦、柳则等将领的身影,在大营里找了半天才发现,这几个家伙居然躲在一名校尉军帐中喝酒!
郑伯谦、副将柳则、千总秦过英、邓天福……十几个高层将领和一众校尉都在,正围着火炉就着花生米、熟肉喝酒。
“嗨,我就说不该北上吧,京师这鬼天儿能冻死人!”
“尼玛,八月份就下起了大雪,是人能住的地儿吗?还是晋阳好啊。”
“可不是?给杨总督当兵那会儿,日子是真舒坦,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棉布绸缎,得空了还能去找找小妞儿,还不用打仗!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
“他倒好,自个儿带着女人去城里逍遥快活了,咱哥几个还得在这受冻挨饿,哎,想来也是命苦。”
“要依我说吧,咱们还是得走,有功夫傍身,还愁找不到一碗饭吃?天下能当兵的地方又不止他这儿。”
“咱们又做不了,得问大哥。”
“大哥,你怎么想的?继续当下去?”说话这人看向郑伯谦,想看看郑伯谦怎么说。
“本将说了,军中叫我将军,不准叫大哥,这不是让别人以为我是在结党么!”郑伯谦的语气很不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继而看向那人道:“跑?你以为本将没想过?本将比谁都想走!可咱们都有罪案在身,刑部、大理寺有咱们的老底,咱们能往哪儿去?”
“只怕今天走,明天就得遭官府砍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