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说哪里话……”
马远宗心中感动,正欲开口说话,忽然被人群中传来的一声大叫打断了。
“马神官!”
一名莽汉从人堆挤出来,冻死人的冷天却只穿了一件单衣,喉咙往下的胸膛尽是黑毛,双腮颌下虬须茂密,脖子上套了一个银圈,黑红双眼瞪着马远宗。
“大哥望眼欲穿,大雪天还站在码头迎你,如今你回来了,还不赶紧把消息告诉大家伙儿?”
“住口!”
宋义面色一僵,厉声呵斥,黑毛莽汉不敢还口,灰溜溜的退下。
马远宗脸色稍缓,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笺,没等他说话,宋义便伸手抢了过去,打开一看,宋义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即挥手道:“回大义堂,宋某自会为诸位说道。”
众人调转方向,朝山寨前进。
大义堂外,上书施大仁行大义的大旗迎风招展,大义堂内,拿着信笺的宋义站在上首位置,堂下,闻讯赶来的大小头领挤得满满当当。
宋义挥了挥手,众人便安静下来,然后坐到了自己的位子。
“诸位兄弟……”
宋义语气沉重,略显干涩,失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宋某一生光明磊落,纵然前生为官,也没有做过昧良心的事,可谓是任劳任怨,然而那裴世隐还是想宋某的命,为何?就因为宋某与诸位交好,就因为宋某以诚待人,广交四海豪杰。”
“朝廷不容我等,幽玄军四次大举攻讨水寨,在乐陵、寿化等地又与义军大战了十几场,裴世隐被咱们打得丢盔卸甲,狼狈之下,向朝廷求援……”
“已经得了消息,那昏君以临江公主刘疑为行军大总管,以何谋全为行军司马,将四万禁军讨伐而来,来势汹汹,灭绝之心昭然若揭。”
“料想今后,必有连日苦战,弟兄们也会疲于奔命。黑山水寨的旗号是什么?是施大仁行大义,纵然是打家劫舍,也是官绅为主,如今却要落得这般田地。”
“今日,宋某在此问诸位兄弟,可有不愿举事者?若有,离去即可,宋某决不阻拦。”
话音落地,人群中一名年轻人稍稍起身,没等他站起来,却被旁边人按住了手脚,后背心里也顶来了一把刀。
沉默良久,宋义见堂下大小首领都没什么动作,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正欲再说话,他左手边站着的那黑毛莽汉却大声嚷嚷了起来。
“大哥,你安坐便是,某这就下山,把那临江公主和谋全小儿的狗头拧来给大哥当球踢!”
“你这黑毛不许胡来。”
宋义瞪了他一眼,厉声道:“怕是你连那临江公主和何谋全的面都见不着!若是不信,你下山出水去看看,试试能不能走出五十里路来……此次官兵的来路,马贤弟已经打探明确。”
黑毛莽汉气呼呼的退到一边,再不说话,但堂下右侧第六座的男子却问道:“宋大哥,你曾是朝廷太守,可知此次领兵来攻的大将是何底细?”
问话这人,生得豹眼方脸,高额虎须,三十二三左右,极为勇猛。
宋义想了想,说道:“行军大总管乃临江公主刘疑,皇族宗亲,是那昏君的姐姐,据说文武全才,具体底细如何,宋某也不知晓,从未见过,只是听说。”
“行军司马何谋全是朝廷新晋少保、一品灵州侯,乃是那昏君的忠心走狗,之前五边大战就是此人为之,目前风头正盛,除了周、徐几个老臣,无人能制。”
问话男子点了点头,另一人又问道:“宋大哥,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这时,已经读完书信的曹弘均说道:“这信上说,朝廷起神策军三万西进幽玄,直逼大泽湖而来,另外还有禁军玉衡营、摇光营协同而来。神策军正是那昏君和谋全小儿编练的新军,想必杀我义军好汉者,多半是此军之人。”
“依我看,这次来的官军也不足为虑。”曹弘均旁边,一个白面秀才起身道:“据传,那新军士兵,都是些不足二十岁的少年郎,从未与人厮杀过,一群黄毛小儿罢了,我军无惧也。”
“对。”又有人附和道:“他们先前灭了咱们在大松坡的店,只有三人逃了回来,而后又杀了不少我们布置在外的眼线。这帮鼠辈畏首畏尾,无非是想让咱们当瞎子,然后逼我们出水与之决战罢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许多,外面官军的消息,也被他们弄得七七八八了。
“坐以待毙是不行的。”宋义看向众人,询问道:“诸位兄弟,依你们之见,应如何破局?”
“官军出奇兵以多打少,跟咱们打游击,咱们却不能着了道。”
先前的白面秀才看向众人,说道:“今天死几个,明天死十个,长此以往,军心涣散,消息阻塞,义军反而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黑毛莽汉又站了出来,指着他喝道:“你这穷酸秀才,啰嗦半天也没说出个法子,到底要怎么做?”
当面被人骂穷酸秀才,白面秀才自然是很难堪,张口便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话也得一句一句说,你这黑毛猪懂个甚么?”
“我打死你!”
一阵黑色旋风闪过,黑毛莽汉冲到秀才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就准备抡拳头。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宋义推开黑毛莽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滚!”
黑毛猪被收拾了,白面秀才面露喜色,重新说道:“依在下之见,不如出多支奇兵,反过来绞杀周围那些官兵探子,打开一条生路,不至于被合围了。”
宋义沉吟少许,觉得可行,于是看向众人:“此计可行,不知哪位兄弟愿意出去走一遭?”
……
就在大泽湖诸贼商讨时,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处,四万余大军潮水般涌入济平郡城,这里……距离大泽湖已不足一百里。
与此同时,在暮色中,数百队神策军士兵悄然出城,与之同行的,还有密密麻麻的铁鹰卫士。
官道上停着一架车辇,一道芳华倩影孤立,眺望前方郡城,城中黑烟冲天,血腥扑鼻,遍地都是尸体和断落的四肢。
快马疾驰而来,一名皂衣壮汉翻身下马,跪地施礼低声道:“启禀大总管,济平府衙打扫出来了,天降大雪,小的恭请主人入府避寒。”
言语之间,称谓从大总管变为主人,自称又是小的。再看他穿着,既非神策军,也非玉衡、摇光禁军,更不是铁鹰卫士。
何谋全打量了一番,在心中得出了答案,应该是摘星楼的人。
“今日……本主不入府衙。”
闻言,皂衣壮汉脸上有些低沉,然后又道:“主人,小的还有一件事请示。”
“讲!”芳华倩影冷声道。
“我们的人抓了七百多个俘虏,如何处置?”
刘疑转头,眸光斜至眼角,看向皂衣壮汉,缓缓开口:“当然是全杀了。”
轻描淡写间,那些降匪被定了死罪,何谋全淡淡一笑,刘疑的作法倒是很符合自己的作风。
宋曹起事攻占济平后,城中百姓多遭勒索抢掠,没了粮食大多被饿死,城中人口十不存一。经过今日一战,这座郡城也算彻底毁了,血煞冲天,尸横遍野,难怪刘疑不想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