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迟迟,载风载雪。
余知恩背着囡囡飞行了大半夜,到了此时,他的腹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好似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十分麻木,极其僵硬。
余知恩向后轻轻转头,下巴刚触碰到破布棉袄,心头一紧,不由惊呼起来:
“怪我疏忽,大意了,棉袄已湿,囡囡…”
话语未落,他猛然察觉身后一道绿光,肉眼可见,由小变大,正对着自己快速袭来。
“是劫修?还是钱家人寻来了?”
“跑!”
余知恩不敢停留,取出两张风行符,贴在脚跟,与风并肩,疾驰而去。
钱永福站在绿叶小舟上,身子微微前倾,运转法力,包裹着他的话语,对着余知恩所在的方向传去:
“道友可否留步,在下乃是钱家之人,绝非夺财害命的劫修,到此而来,只为寻人,人迹罕至,只见道友一人,故而想询问一二…”
“钱家?”余知恩心头一紧,神色微凛,心中暗沉:
“莫非事发了?”
他的神经加快运转,全神贯注,不停加大法力输出,不断提高飞行速度,刺骨的寒风,吹进双眼,使得余知恩眼角流出几滴泪珠。
余知恩呼吸急促起来,脑中念头百生,这才冒出一个,又被他摇头摒弃:
“观其仪态,确实不像特意追我而来,不若停下脚步,虚与委蛇…”
“不妥,不妥,身后钱家修士,至少练气中期,修为高我太多,若其是个城府极深之人,我必危矣…”
“不若与他表明身份?”余知恩暗暗思索,不由的摇头叹息:
“即便言明身份,他杀我易如反掌,一个火弹术,我与囡囡都会化为灰烬,到时只剩天知地知耳!”
余知恩眉头紧皱,将脑中大部分想法去掉,开始思考起来,一旦斗起法,该如何应对的决策:
“我所依仗者不过十三爷所赐符箓,但其速度不慢,决不能让其有躲过的机会,要么不出手,要么雷霆手段,一击必杀!”
“唯示敌以弱,寻一线生机…!”
余知恩凝神间,钱永福亦在低眉思索着:
“族中传言,前日大别山坊市出了好大的变故,诸修纷纷龟缩城中,今夜我一路追赶而来,只遇他一人…”
他眉眼弯转,唇齿微张,惊呼道:
“适才我所言,乃钱家之人,此言出我之口,入他之耳,他便加快遁术而去,定是心中有鬼…”
钱永福暗忱一息,当即散出法力,包裹着话语急速对着余知恩传去:
“道友,昨日可曾路过我钱家之地?可识得‘不落空’者乎…?”
“真是寻我而来?”余知恩心头一颤,神色大震,他深深呼出一口浊气,镇定心神,眉宇紧皱,转过念头来,无声念道:
“这老贼,竟想以言语,欺诈我也!”
余知恩眼眉一挑,微微抿唇,喉结滚动,高声喝道:
“前辈莫要在我身上耽误功夫了,晚辈不曾路过你钱家之地,也不认识什么’不落空‘…”
钱永福轻轻咬牙,朗声道:
“那你为何不敢停留,与我言明清楚,解开误会,要我看来,你定然是心中有鬼…”
“前辈…!”余知恩眼眉一翘,神色十分严峻,放声喊道:
“设身处地,若我俩换位而置,前辈是停还是不停?荒郊野外,大雪盖地,前辈会将自家性命交托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手中吗?”
“好个巧舌如簧的小贼!”钱永福咂咂舌,面带不虞,暗中怒骂起来:
“该死的小贼,若非飞行符箓,早追上你了,哪里还用费这么多口舌…”
就在钱永福言语间,余知恩又取出两张风行符,沾贴在大腿上,身子化作一道残影,一愣神的功夫,又将距离拉远了许多。
“可恶的小贼!”钱永福恶狠狠啐骂一声,他神色晦暗,低眉思索起来:
“这小子至多不过练气三层,却是怀有上品符箓,料想其身后长辈定然是个符师,或者是某家子弟,断不是那背景暗弱的散修’不落空‘…”
“即便追上他,将之打杀了,得赚些符箓灵石,可一旦走露风声,其身后长辈定然会为他寻仇而来,这世上安有不透风的墙,总归有些蛛丝马迹可循,何况我出府之时,可是被许多人瞧见了…”
“我等世家,共有缔约,打死打杀皆可,但最是不可落下原由…”
“不若就此退去,正事要紧…”
忽然,余知恩背上的囡囡,她掀开棉袄,面色苍白,重重咳嗽起来,无力说道:
“大锅锅,天亮了吗?”
“嗯?”钱永福当即被吸引而去,借着神识,使得隐隐约约听到稚嫩的童声;
他面带狐疑,脑中一下浮现出自己家二弟的话语来:
“妇人柳如烟早年育有一女…”
钱永福脸色变了又变,猛然一下,神色凛冽,双眼睁得极大,杀意呈现,冷冷说道:
“好个小贼,好个’不落空‘,差点被你糊弄过去了…”
“哪里跑!”
话语未落,钱永福调动法力,连连挥手打出四五道白色印记加持在绿叶舟上。
肉眼可见,绿叶小舟一下变得颠簸起来,浑身散出浓浓的绿芒,猛然间速度也加快了一倍左右。
“不好!”
余知恩神色大急,来不及回答囡囡的话语,他赶忙从怀里掏出四五张攻击符箓,眼眉一斜,立马甩出一张冰箭符,对着钱永福攻去。
“前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晚辈真不是你要寻找之人,若再苦苦纠缠,大不了鱼死网破…”
冰箭符在空中停滞一息,它一下绽放出耀眼的蓝色光芒,蓝光一闪而过,凭空出现数十根冒着寒气的冰矛。
“好个小贼!出手间,全是些价值不菲的上品符箓…”钱永福眼中倒映出点点寒光,他神色一凛,连忙双手掐诀,调动法力在身前形成一道白色的圆弧,恶狠狠说道:
“恩怨已起,即便你不是那‘不落空’,又怎能容你逃得性命,给我带来无求后患…”
“砰砰~”、“咔咔~”
“咔嚓~”、“噶嘣~”、“咯吱~”
“……”
冰矛不断轰击在白色圆弧上,碎冰的声响不停地四下传开。
终于,就在冰矛快要消耗殆尽之时,钱永福顿感心头一惊,一根冰矛被消磨宛若箭矢一般,直直对着自己面门射来。
他抬起手臂,一把将冰矢抓在手中,面色森然,蹙眉道:
“真不愧是上品符箓,差点着了道…”
钱永福抬眼一望,面色大急,惊呼起来:
“小贼,哪里跑!”
他跑,他追,他二人难舍难分。
每当钱永福就要赶上之际,余知恩总会甩出一张冰箭符,阻碍其速度。
余知恩记不清飞了多久,到了此刻,却是有些乏力了,他稍稍降低遁术,掏出两枚丹药,一口吞下。
丹药下肚,立马化开,如同汹涌澎湃的海浪一样,不断拍打着余知恩的经脉。
他忍着疼痛,嘴中吐出一大口鲜血,低喝一声:
“给我炼化…”
余知恩的浑身冒出淡淡的白芒,接连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会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鼻窍当中也溢出了血丝,五脏府好似被刀在一点点的刮着一般,细细瞧去,余知恩如同被火烤、被煮沸一般,满身冒着滚滚热气,脸颊红透,比夕阳还要红上几分。
“哈哈哈!”钱永福架着绿舟追赶了上来,他趾高气昂,放声大笑,冷声喝道:
“小贼,任你符箓再多,对比遁术,比拼法力的是法力深厚…”
他挥动手臂,打出几道白色的刀芒,径直对着余知恩劈去。
那时迟那时快,旦夕间,余知恩强行压下了体内沸腾涌现的法力,他神色肃穆,不发言语,举高手臂,甩出两张火烈符,身形一顿,再次逃命而去。
“又来?”
钱永福冷喝一声,轻挥衣袖,当即架着绿叶舟腾空而起,飞上云层,他这几个时辰,接连遭受了四五次冰箭符,早已得心应手。
然而,钱永福并未看到冰矛出现,他的眼中倒映出耀眼的火光,火烈符在半空炸响开来,顿时滚滚热浪,不断席卷四周。
“轰隆隆!”
两声巨响响彻山林,爆炸的余波震荡得下方密林中树枝上的积雪,纷纷抖落在地。
钱永福轻轻咳嗽几声,他的脸颊乌漆麻黑的,宛若一个黑人,连同眼眉也被火焰冲击的那一下,烧毁了。
钱永福稳住身形,一脸不舍地取出一枚丹药,嘴角一抽,扬起脖子,一口吞下,一脸杀意盯着余知恩离去方向,嘶哑着发出怒嚎来:
“天杀的小贼,吾与汝势不两立!”
语未绝,钱永福架着绿叶舟,急急追赶而去。
……
孙家虎落口关隘,山顶庭院中,一高一矮,两名修士,他们神采熠熠,从腰间储物袋取出四五个玉盒,小心翼翼地将放在桌上的四五株百年灵药缓缓放入盒中。
单从外貌来看,矮小的修士一脸炭黑,身不满五尺,面目丑陋,活脱脱一副三寸丁的模样;
反观另一人,身高八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胸脯横阔,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非常有男子汉气概。
身材矮小的修士,笑了笑,指着面前的四五个玉盒,率先出口,打趣道:
“二郎,大哥此次进山,这些不过是些添头…”
他顿了顿,双眼冒光,露出洁白的牙齿,朗声念道:
“二郎不妨猜一猜,为兄此次到底得了什么珍贵的宝药…?”
伍贰坐直身子,咧嘴一笑,轻声说道:
“我的好哥哥,这天底下,这么多宝药,小弟如何猜得出…?”
他的神色逐渐扭捏起来,故作生气,低沉念道:
“莫非哥哥有意难为弟弟乎…?”
伍大嘿嘿一笑,从储物袋取出一个打好封印的的玉盒,轻轻晃了晃,柔声道:
“二弟且看这是什么…?”
伍贰定眼一瞧,晶莹透亮玉盒内平躺着一枚通体雪白的灵芝,正散着淡淡的月光,他猛然站直身子,双眼睁得极大,惊呼起来:
“玉华芝?”
“是也是也!”伍大眼眉微皱,神色冰冷起来,低沉道:
“咱们兄弟隐忍多年,加上前年所得的‘青灵果’,总算凑齐了炼制筑基丹所需的灵药,天可怜见,如今只需暗中筑基,便可从孙家夺回魂血…”
他站起身来,目光如炬,深深说道:
“咱们被孙家引入道途,自当回报一场,可他孙家多年以来,不仅不顾咱们立下的汗马功劳,而且变本加厉,克扣俸禄,还强行收了咱们魂血…”
“到时筑基了,为报引路之恩,咱们不杀人,但是也要将多年被他家克扣的灵石丹药,尽数讨回来!”
伍贰回过神来,细细听着伍大的话语,忽然,他心头一紧,赶忙围着伍大转了起来。
伍大不明所以,一脸狐疑,轻声问道:
“二郎,这是做甚?”
“大哥可曾受伤?”伍贰低头细细观察着,边走边说:
“前年咱们虎口夺食,差点害得你命陨当场,此等二阶灵药,必然伴有二阶妖兽守护…”
“二郎有心了…”伍大心头升起一股暖流,伸出手拉着伍贰坐下,温声道:
“二郎放心,大哥定会爱惜身子,怎么说,也得看着二郎娶妻生子,方可放心离去…”
他顿了顿,轻声笑道:
“好叫二郎得知,此枚‘玉华芝’得来全不费功夫,两妖相争,打急了眼,打着打着便远离了灵药身旁,为兄坐收渔翁之利也…”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伍贰点点头,他从储物袋中取出青灵果,递给伍大,神情严肃,低沉道:
“大哥土遁非凡,若突发事宜,定能借着土遁术逃身而出…”
伍贰的话语还未完全说完,只听伍大跳了起来,急急说道:
“二郎,爹娘走得早,你我兄弟自幼相依为命,几十年从不相疑,如今你可要好好说话,当真要与我生分不成?”
“大哥!”伍贰眼角噙泪,哽咽起来:
“大哥,小弟怎会生出如此想法,只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若真有朝一日,咱们遭遇不测,一人亡,总比二人死好过太多…”
他哭着说道:
“这两样筑基灵药,哪一件不是大哥得来的?合该大哥贴身保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