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嗣源言语间,李三枪悬着的心,终于慢慢落地,然而却在一瞬间,他的双眼瞪得极大,上下两唇张得大大的,其中的宽度,可以轻易塞下一个鸡子,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到了此时,李三枪心中已然明了,余嗣源口中的“七哥”是何许人也!
他的眼中露出一抹回忆之色,独自感概起来:
“也唯有昔日之浮屠将主,三军祭酒,方能让这位威武强势的公子,放低姿态,如此崇拜…当年这位公子可谓像个小跟班一样,时时跟在那位公子身后…”
“怎么?莫非你瞧不上我?”余嗣源看着李三枪久久不言,面露不喜,低沉道:
“吾虽久在军营,可也不是个不学无术、不通笔墨的糙汉子!”
李三枪回过神来,咽下一口津液,深深呼吸,稳住身形,弯腰曲背,拱手念道:
“源公子熟知兵法,自然学究天人,可小人…”
他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迟疑一息,颤声道:
“小人已年近四旬,亲友皆知‘三枪’这个粗鄙的名字,大家伙都叫惯了,不好再…”
“你就说愿不愿吧?”余嗣源嘴角一抽,眼眉一斜,蹙眉道:
“如此扭扭捏捏,一点不像我家军中好汉,好不爽快…”
“公子!”李三枪腰杆又弯下几分,轻咳一声,鼓足勇气,将心中想法,付诸于口:
“小人之妻,为我诞下一子,按照年齿来算,明年二月二龙抬龙之日,便可参加宗族测灵大典,如蒙公子不弃,小人斗胆为我儿…”
“何不早说?”余嗣源哈哈一笑,轻咬牙口,低头思索起来,眼中满是深思,时而摇头,时而握拳,不由地来来回回走动着;
忽然,他眼角猛然出现余知恩的身影,背着双手,朗声念道:
“七哥给那小兄弟取名知恩,他言中深意,便是希望知恩小兄弟,能够知恩反哺,莫要做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然而,世道艰难,人心叵测!”余嗣源轻叹一声,眼中满是回忆,他默然几息,目光如炬,拧眉道:
“人心善恶,纵然是我也不明所以,如今便赐你儿’知恶‘二字,你可中意?”
“知恶,知恶!”李三枪双眼亮堂,倒地拜伏,高声念道:
“多谢公子赐名!殷切之心,便是愿我儿能识别人心,小人定多多嘱咐于他,让他时常自省,莫要辜负了公子心意!”
“负也好,不负也罢,未来之事,谁能知晓?”余嗣源摇头,神色恍惚,他凝神一息,轻声念道:
“测灵大典后,若你儿身怀灵根,也可以冠予余姓,若没有灵根,便还是叫他好生延续你家香火吧!”
“遵命!”李三枪深深念道,心中暗暗期许着:
“彘儿,爹给你铺了路子,只盼天公作美,也叫我家多个仙师大人,如此方能最大程度地发挥今日求名的作用!”
“知恩小兄弟!”余嗣源朗声笑道,三步并作两步,拉着余知恩一脸询问之色:
“我久居黎山,多年未曾得见兄长一面,不知可否与我说说兄长如今是何仪态?”
他的眼中一下露出森然的杀意,冷冷念道:
“那周家敢叫七哥颜面扫地,只恨我身无灵根,若是不然,有期一日,定率大军灭其全族,毁其宗庙,好为七哥雪耻!”
余知恩不曾想余嗣源会这般言语,心中暗沉:
“七公子当真深得人心啊…”
他不敢怠慢,连忙拱手,深深念道:
“那一日,小人在琅琊阁外揽客…”
余知恩接着目光,瞧见余嗣源低眉不解的模样,赶忙话锋一转,嘿嘿一笑,轻声说道:
“好叫源公子得知,小人半年前便到琅琊阁任了伙计,以求每月能多几块灵石…”
“噢!”余嗣源轻喃一声,开怀大笑,朗声念道:
“你倒是个自强的小君子!我就说嘛,七哥断不会看错人!你且接着道来…”
“是!”余知恩稍稍拱手,眉眼弯转,在腹中打起稿子来,约莫几息,他双眼冒光,眉飞色舞,神采奕奕,朗声道:
“那一日,琅琊阁外来来往往的修士,穿流不息,络绎不绝,他们有些长得丑,有些则是生得貌美俊朗,小人只一眼看人群中便发现了与众不同的七公子…”
“哈哈!”余嗣源展眉一笑,双眼微眯,心中明了,余知恩这小子虽说异于同龄人,却也是童心未泯,当即生出一番挑逗的心思来,他开怀大笑,轻声问道:
“莫非你小子,也生得一双慧眼不成?”
“小人哪有什么慧眼?”余知恩讪讪一笑,摸着脑袋,吞吞吐吐地说道:
“主要是七公子实在是鹤立鸡群,不得不使人高看一眼!”
“有趣!有趣!”余嗣源忍俊不禁,哑然失笑,朗声道:
“没成想,你小子看着老实,口齿竟如此伶俐?那你且说说,我七哥是如何鹤立鸡群?”
余知恩呼吸急促起来,神色十分激动,沉沉念道:
“七公子天日之表,龙凤之姿,如何不能鹤立鸡群?”
“好,说得极好!”余嗣源连连拍手,胸膛微微起伏着,忽然,他眉眼低沉,拍着自己胸脯,低声道:
“你且也来,说一说我…”
余知恩没成想余嗣源会这般举动,微微错愕,呆愣原地,他回过神来,望着十分正经,面不红,耳不赤的余嗣源,心中暗道:
“这位源公子,莫非也像个小孩子一样,争风吃醋不成?”
余知恩默然一息,踏出半步,嘴角微扬,开口便是:
“源公子,乃世之虎将,勇冠三军!”
“你好肤浅于我…”余嗣源双眼无神,心中升起一抹苦涩,幽幽念道:
“也对,谁叫老天,偏偏让我不得灵根,可笑可笑…”
“唉!”余嗣源轻叹一声,神色颓然,连连摇头,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他的步子不再迈得极大,好似全身乏力一样,无力耸着双肩,给人一种极其憔悴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耳边再次传来余知恩慷慨昂扬的嗓音:
“源公子勇冠三军,王霸之气,不露自显,力拔山兮,气盖世!”
“力拔山兮,气盖世!”余嗣源神色大震,眼眸中升起无穷的战意,似烈火一般炽热而狂野,他提起鎏金大锤,浑身冒着血气与煞气,一下跳跃起来,挥动双锤,带出两道暗红色的光芒,狠狠砸向地面。
“砰”地一声,雪花四溅,地上凭空出现两大个两三丈的深坑。(一丈等于三米左右)
余知恩看得心头一震,不由联想到伍贰挥出的那一拳,暗暗叹道:
“果真力拔山兮也!凡人之躯,亦可比肩练气后期!”
余嗣源落下身形,提着双锤,站在地面,仰天长笑,放声高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天不顺我,我逆天!”
“我这一生不图虚名,只求杀个痛快!”
“哈哈哈!”
余嗣昌看得心头火热,升起一股躁动,他默默来到余知恩身后,轻轻出声:
“知恩小兄弟,你…”
未待余知恩反应过来,余嗣源纵身一跃,稳稳立在余知恩身前,眼中升起一抹狡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着余嗣昌说道:
“嗣昌,我有一句真言,可表你雄姿英发,不知你听还是不听?”
“哦?”余嗣昌神色盎然,挥动衣袖,双手挽背,轻飘飘地说道:
“不知嗣源有何高见?我必洗耳恭听!”
“你且听好了…”余嗣源大笑起来,后退几步,朗朗念道:
“你啊,一个脑袋,二只耳朵,一张嘴巴…”
“好啊!”余嗣昌低喝一声,佯装怒道:
“你小子,竟敢打趣我?莫非皮痒痒不成?”
余嗣源低眉一笑,语气略显不屑,轻声念道:
“在下皮糙肉厚,可你那软软绵绵的攻击,也就只配给我挠痒痒!”
“好啊!看打!”
余嗣昌抬手间挥出一道风刃,被余嗣源侧身一躲,化解而去。
余知恩看着两兄弟的玩闹,心中莫名升起一抹亲切感,心中暗道,这才是宗族子弟,不久前还如同干柴碰上烈火,此刻却是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嬉闹起来。
“今日不和你打!”余嗣源连连摆手,双腿一蹬,跳到余知恩身旁,温声问道:
“我身系军务,不便饮酒,可随我到城中,咱们以茶代酒,好好畅谈一番…”
余知恩猛然抬头,心中惊醒过来,刚想禀明余道远所交代的事情;
然而在这一瞬,一道银色光芒带着罡风,径直从远处向着他冲了过来,吓得他赶紧运转法力,纵身跃向高处。
“孽畜!”余嗣源呲目咬牙,挥动鎏金锤,砰然一声,那白狼倒地不起,口吐白沫,连连哀嚎。
“你为何伤它?”余嗣昌快步一跃,来到白狼身侧,施展法力,使出回春术,给白狼止住伤势;
约莫三息,他站起身子,神色凛冽,横眉冷对,深深望着余嗣源,怒道:
“打狗尚得看主人,你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伤了便伤了,你待如何?”余嗣源举起鎏金锤,指着余嗣昌眼中满是不屑,低沉道:
“这畜生惊了人,难道不该给它点教训吗?若是伤到了人,你这主人也难辞其咎,旁人老子可没什么心思去管,但知恩小弟既受了七哥赏识,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余嗣昌咬牙切齿,指着余嗣源面色不虞,气得发抖,期期艾艾地说道:
“你,你…”
“你什么你?莫要让我瞧不起你…”余嗣源哈哈一笑,低垂眼眉,深深念道:
“有过则改,无过则冕,如此方为余家儿郎!”
余嗣昌身子一怔,脑中猛然浮现出余道明温润的嗓音:
“包羞忍辱不为耻,知耻后勇是豪杰!”
他微微抿唇,神色颓然,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双手紧握,无力念道:
“我说不过你,只此一次!若有下次,我必与你分个高下,届时莫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余嗣源低眉浅笑,轻轻摇头,转过身去,对着余知恩温声念道:
“走吧!知恩小弟!”
余知恩早已悄悄将胯下绑着的储物袋,取了出来,快步上前,来到余嗣源二人身旁,伸出双手,将储物袋高高举起,温声念道:
“源公子厚爱,知恩深领…”
他顿了顿,低沉道:
“此乃族长随身储物袋,十三爷命我从琅琊阁中带回,将之交给二长老!”
余嗣源余嗣昌二人神色大震,他二人互看一眼,并未接过储物袋,余嗣源刚想开口询问,只听余嗣昌急急说道:
“我且唤五叔来,让他带着你返回族中,面见二长老!”
“罪过也!”余嗣源一脸懊悔,怯声道:
“知恩小弟,何不早早言明,害我们耽误了你如此多的时间?”
“是知恩不知轻重!”余知恩身子一颤,弯下腰去,低沉道:
“这才无故生出这场波折来!”
忽然,一只鹰啼刺破宁静,余嗣源眉眼一皱,对着余知恩嘱咐一声,随即迈开脚步,提着鎏金锤,急速向着黎山镇而去。
几个呼吸间,道道劲风自半空落下,不停吹起落雪,与余知恩几人的发丝衣袂。
余知恩抬头望去,一只二丈长方的银翅大鹰,盘旋半空,鹰背之上,站在一位胡须浓密,正望着余嗣源离去的背影,一脸哀伤的中年男人。
余知恩面色微变,暗呼一声:
“一阶雷羽鹰!是族中掌管灵兽园的五爷!”
这时,余道成收回目光,将一瓶丹药朝着余嗣昌轻轻甩去,发出一句沙哑低沉的来:
“嗣昌,劳烦你将瓶‘安神丸’替我转交给阿源,他身上煞气太重,我担心他迟早受了反噬,走火入魔…”
余嗣昌赶忙伸手一吸,将丹药握在手中,轻声问道:
“嗣源还是不肯见五叔?”
“我在黎山一连五日,凡我在之地,他皆退避三舍!”余道成深深叹气,神色颓然,低垂眼眸,低沉道:
“嗣昌,到时你莫与他言说这丹药是我给他的,他自幼与嗣成甚好,可说这是嗣成给他的,他必欣然接受…”
“这?”余嗣昌嘴角一抽,心中微凉,暗暗叹息:
“五叔啊,五叔,您老为何不早早趁我没将七哥书信交给嗣源之前…”
“难为我也!”
未待余嗣昌出声,余道成身子微微前倾,温声念道:
“劳烦嗣昌,替我跑这一趟了…”
话已到如此份上,余嗣昌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拱手道:
“五叔言重矣,嗣昌必尽力而为!”
雷羽鹰越飞愈远,直至化为墨点消失在天际。
空旷雪地上,除却倒地不起的白狼之外,只有余嗣昌望着手中精致小巧的瓷瓶,脸色泛起了难堪、苦楚。
“唉!”
风声渐起,终于将余嗣昌深深皱起的眉头吹散,他将白狼收回腰间御兽袋,单脚点地,对着黎山镇缓缓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