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家长们把我们聚在一起吃饭,地点是祈安家,酒桌上大人们只字不提“高考”,我们也不过问彼此的感受,自在地聊着各自无聊的生活日常。
佳佳还提议说要去玩儿,我瞥了一眼父母的反应,果不其然,很不开心,不过很快就收敛,我给佳佳使眼色,同意了。
我们自觉地收拾碗筷,到厨房边聊天边洗碗,佳佳仰天长叹,“还是我们待在一起更舒服。”
我赞成地点点头,“是啊,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祈安家的厨盆是半圆形的,可以四个人一起洗碗,据说这是祈安爸爸的提议,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吃饭不洗碗的客人,不过大多数都是男人主动干活儿,今天我们几个当起“洗碗工”了,他们开心得很,说终于能发挥作用了。
洗着洗着,佳佳丢下碟子,故作不经意,给在一左一右的人弹了水,正好是我和祈安两个人,好在我们反应很快地同时躲开了,我和他对视一眼,对佳佳还击。没一会儿就变成“乱斗”了,我们开始无差别洒水。
“周祈安!你是接了一手的水吧!”我笑着用手臂擦拭脸上的水,还不忘把手上的水弹出去。
“啧,陈桁时,你小子全洒我嘴里了!”祈安不停地“呸”了两声。
“啊哈哈哈。”佳佳笑出了眼泪,指着他继续嘲笑,“叫你欺负知幸。”
“哇啊啊!”佳佳狂叫,被祈安沾水的手冷到,她跑过来紧紧地抱着我,赶紧给我告状,“知幸你看他!”
陈桁时抹了把全是水的脸,又气又笑地看着祈安,“挺清爽的,就是你这手能洗洗就好了。”
我窜到他们中间,看他们俩互相伤害的狼狈样,幸灾乐祸地笑着,祈安过来捏了把我的脸,完了欠揍地说:“哦,我没洗手。”
“啊啊啊,你滚!”我嫌弃地拍他的手。
祈安再度被“偷袭”,不过不是陈桁时,是佳佳,然后他就追着佳佳跑,佳佳一边求饶一边洗手还击。我们四个身上都有些湿了的地方,最统一的是我们像刚洗过脸的样子,脸上都挂着水珠,玩儿累了就老实洗碗了。
家长都散了,我们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一部关于青春奋斗的作品,其中就有一堆人在高考前喊楼的剧情,只是我们学校没有,怕会扰民,电影结束,我们也要各回各家了。
电影最后有一句话,“趁年轻,去奋斗”。我突发奇想,想为我们即将到来的高考,提前做一个“结尾”,“不如,我们也来为彼此加油吧!”
佳佳:“6”
祈安:“2”
我:“4”
陈桁时:“3”
这是我们独特的加油方式,每个人从出生日期里选出一个数字作为代表,佳佳是5月26日,祈安是6月22日,陈桁时是7月30日,我是8月24日,我们做出表示对应数字的手势放到一起,然后高举上空,像在宣战一样高喊——“高考加油!”
高考当天,如我所想的那般,下起了蒙蒙细雨。记忆里好像每一次的重大考试都会下雨,像是什么“必须定律”,我更愿意称这种现象为——雨过天晴见彩虹。预示着每个人都可以考出好成绩,望见亲手用汗水浇灌的种子长出硕果。
原本心脏还在因为紧张而扑通乱跳,打铃的那一刻,却忽然平复了下来。不管有没有不会做的,我都尽我所能,在选择题以外的题目下的答题处都填上了答案,回家之后照常看书做题,准备第二天其他科目的考试,把它当成普通的一天,对不对答案,并不重要了。
6月8日那天,最后一科考完,我检查完答案,坐在座位上静等打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宣布可以离开考场了,我收拾好东西,跑出考场,到和陈桁时约好的地方去。
少年倚靠在大榕树的树干上,一手插兜一手玩手机,我见到他的一瞬间,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响了起来,他闻声抬起头,对上我的视线,周围人来人往,他收起手机朝我张开双臂,我撇了撇嘴,小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我们不顾他人的目光,在这所令我们重逢的校园里拥抱,我忍不住流下眼泪,“解脱了……”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在我耳边轻启唇齿,“嗯,都结束了,可以好好休息了,蓝知幸同学。”
“哇塞!刚考完试就看见这一幕,”佳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咬牙切齿,“啊呀,可恶,学校还我的校园恋爱!”
我感觉自己脸颊滚烫,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尴尬,害羞地推开陈桁时,背过手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也来啦哈哈,话不多说,一起出校门吧。”
说好了考完就出发去旅游的,大半夜睡不着的我在房间里收拾行李,这次可不是半日游了,我要和朋友一起去最想去的城市放松一下心情,我刚收了几双袜子进袋子里,打开手机看见佳佳在群里问我们——“朋友们,我能带上蒋晌吗?”
我和祈安第一时间回复说同意,陈桁时过了五分钟回复我的那条消息说“同意……”。我都能想象到这家伙的表情了,摇了摇头,我正准备继续,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要去很多天吗?还带上行李箱了。”
有一刻大脑停止了运转,那些过往她看到我做出拥有自我意识的举动时,皱着眉对我说教的画面记忆犹新。我不想在这开心的时候和她发生争吵,斗了六七年,我也累了,永远由我单方面引发的争吵,永远不改的严重占有欲和刻板思想,让我曾一度不愿意与她交流,好像无论多大,多有自己的见解,都会逃不过被“亲情”二字逼入纠结的绝境。
我总会离开这个家,或者说,我真的很想离开这个家,我不想去和谁批判我的父母,也不否认他们对我有爱,对我很好,可是我想要自由,哪怕我是一只经不起风吹日晒和困难险阻的雏鸟,也希望能够多出去看看,用我仅有的钱,在人本就很有限的生命里。
而不是在家里听他们说给我铺好的路,也不是听他们遗憾地指责我说,“为什么你小时候那么听话,现在会变成这副模样……”我在家里,在学校,被压抑裹挟,无比痛苦,可能我就是不识好歹吧,父母对我那么好,我却只想着离开。
妈妈,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做自己,爸爸,我在心疼你们辛苦付出的同时,也在为自己初中的经历被你们用质问我的所作所为来带过——“他们为什么不这样对待其他人,就这样对待你?”而感到悲哀,为你们相信没有师德仅有教师名头的人的话感到绝望,更忘不了的,是你们对我,对我的朋友都持有偏见,因为他们说懂我,是真的懂我,不懂也会去努力了解我,但你们只会说“我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我沉默地低着头,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不停,想着最坏的结果就是被锁在家里,禁止和其他人来往。
妈妈见我没理她,果然不耐烦了,走近我拽着我起来,“蓝知幸!不说话什么意思?”
我低着头,心如死灰地看向地面的瓷砖,“你要拦就拦,我不想跟你吵,等下你又装聋作哑无视我。”
时好时坏的亲情,让我没有也不敢再有任何期待,别的小孩回家后喜忧皆报,父母还会提供好的情绪价值,带他们去拓宽视野,支持他们的决定,为他们的每一次成长感到开心。
我不需要我的父母做这些,他们很累,我知道,就算一起出去了也只会为意见不和导致一方受伤。我只希望别再像上次用言语中伤我,让我因为情绪激动而昏迷就好。
“你自己钱够不够?喏,我和你爸给你备了点钱,要微信还是现金?”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语气放缓了点,我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唇瓣颤抖着,硬生生憋出来一句,“不用了,我自己有……够的……”
我并不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愧疚,那是事实,是我心里的刺,如果有人可以洞穿我的心脏,就会发现那里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荆棘地,可是这个时候我又会怀疑自己,真的配拿到这份心意吗?自卑敏感的小孩在被关心,被满足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配不配。
妈妈不容拒绝地用手机操作,然后提醒我,“微信发你了,出去好好玩儿,不是最想去外面看看了吗?”
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绝不会像我这样泪流满面,他们最知道我想要什么,也不想让我吃到我想吃到的甜头,他们有时会利用我的愧疚,让我乖乖地待在家里,一边用“为我好”困住我又假装不忍心地放我走,就是他们笃定我不会弃他们于不顾,我也没有能力这么做,我是个不会做家务也吃不了苦的脆弱体。
我无声地流着眼泪,不抱期待又故作相信地问道:“那可以请你,不要发信息也不要打电话来打扰我吗?”
“不会的,你收拾行李吧。”
肯定会的,说不定一天就受不了了,说什么都要把我叫回来,说这里不安全那里不安全,为什么要去外地……吧啦吧啦说一大堆,还会说下次不要再去了,去一次就够了,可以了。论扫兴,父母不会输给任何人。
我迟迟没有领取那笔钱,我不知道收下了会意味着什么,按了退回,结果又被发回来了,这时我已经没有心思收拾行李了,缩在床尾小声哭起来,手机屏幕在模糊的视线中亮起,我抽泣着接通,发现是视频,站起来去拿纸巾。
拿开手机擤了几次鼻涕后我才对着自己的脸,屏幕那头的陈桁时皱了下眉头,“怎么了?”
“没、没事。”
“等我。”他说完就关了房间的灯,走了出去,他转身半掩着大门,对我说,“开门。”
我几乎没有犹豫,关了灯就往外跑,鞋子也没穿,打开门就挂了视频跳到他身上,“呜呜呜……”我这才敢哭出声音,双腿夹着他的腰,他愣怔了下,躬身在门口拿了双拖鞋给我,用一只手扶着我的腰,还从门边抽屉里取了备用钥匙,他小心地关上我家的门,转身抱着我回他家。
一路到了客房,我累得想松腿,他及时扔下拖鞋,隔着裤子握紧我的腿坐下,让我面对着他,我抱着他的脖子又哭了会儿,他轻柔地抚着我的背,听我哭的声音慢慢减弱,才又把我抱起来放到一边,用桌上的湿巾给我擦脚底,我垂眸,看见有洁癖的少年单膝跪着,仔仔细细地替我擦脚,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舔了下唇瓣,半开玩笑地说:“陈桁时,我在想,如果这个时候你跟我告白,我真的会立马答应。”
他一手搭在支起的腿上,抬头看我,“是吗?”
“嗯……”
“那……”他站起来,两手撑在我腿侧,俯身凑近我,目光从眼睛一路往下到唇瓣,“这样也可以吗?”
他作势要吻上来,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只感受到落在眼下的温热,和一声轻笑,“这样我也太无耻了。”
他坐在我身边,认真地对我说:“恋爱的顺序应该是相识,相知在先,后来就是告白,再到牵手和接吻,不能因为上次顺序乱了,就这么由着乱下去,你不能在没有正式告白前,就这么纵容我肆无忌惮,明白吗?”
我点点头,“明白。”
他抬手轻拭我红肿的眼睛,“你说的第二点,还需要修改吗?”
“为什么要改?”
“如果没有着重要求的话,我们现在一起看的电影,你算算多少场了?”
我被他点醒,想起当时还真没严格要求什么,电影类型也没说,重复看算不算也没说,说到底也有些故意的成分,我想早点和他在一起,一百场,只是想让他觉得很难完成但又可以完成设置的小障眼法而已……
“七十五?”不知不觉中,居然看了这么多吗?怎么能看这么多的?认识了差不多两年居然看了七十多场电影?好像有部电影我们都很爱看来着,还去看了重映,有的看了五遍左右,这么一想确实可以,我们甚至可以一天的大部分时间连续看两场电影。
“嗯,七十五。记性不错。”
“不改,就这样好了。”
“好。”
后来陈桁时陪我回家收了行李,他没有进我的房间,自己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等着我收拾好。我们的车票是七点的,我收拾好刚好是五点多,快到六点,天还没亮。
那笔钱我还是收了,心里五味杂陈的,我忍不住长叹了口气。恰好他走过来,背靠在门边,轻声喊我的名字,“知幸,要不要去看日出?”
我坐在床上看那个背对着我的少年,他只侧了点头,不到可以看见房间里的程度,感觉……好感还有往上涨的趋势,我走过去戳戳他的手臂,笑着说:“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