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你可知罪

未时末,刘协换了一身素色儒袍,腰间只悬一枚白玉佩,身后跟着穆顺和几十名乔装的羽林、虎贲,缓步走出郡衙后宅。

昨夜的突击行动震动了安邑全城,街头巷尾仍有百姓低声议论。

刘协目光扫过安邑郡衙前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安邑城内各大家族的眼线,正急着打探朝廷的态度。

“陛下,前面就是卫府了。”走了一段路后,穆顺压低声音提醒。

刘协点头,抬手示意众人止步,目光落在卫府大门上。

眼前的府邸虽不显奢华,却处处透着百年望族的底蕴。

朱漆大门上铜环锃亮,两侧石狮威严,门楣上“卫府”二字笔力雄浑,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笔。

奉命看守卫府的骁果军眼见刘协等人走近,一名军侯就要上前呵斥。

刘协使了一个眼色,羽林郎王昌大踏步上前,亮出一块令牌。

那军侯看清令牌,膝盖一软就要跪拜,被王昌一把扶住:“陛下微服到访,尔等不得声张。”

“诺!”骁果军军侯慌忙的退至一旁。

见王昌很快办妥了事情,刘协淡淡说道:“去通报,就说洛阳有贵人前来卫府拜访。”

穆顺领命上前叩门。不多时,一个门房探出头来,见几人衣着不凡,不敢怠慢,连忙进去禀报。

不过,在等待的时候,刘协忽听侧门处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少女手捧着一份竹简,正从侧门走出。

少女一袭淡青襦裙,乌发挽成简单的堕马髻。这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女子发型,据说开启此时尚的是大将军梁冀之妻孙寿。

对于有人还能从卫府出来,刘协并不意外。他虽命人封锁卫府,但除了卫氏重要人物,其他人府中人员皆可自由出入。

刘协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他要收卫氏为己用。现在国事维艰,大汉要想中兴,还是得需要借用这些大族的力量。

少女察觉到目光,抬眸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刘协心头微动。

那双眼睛清澈如秋水,却又带着书卷特有的沉静,眼底隐约浮动的忧色更添几分动人。

少女见刘协只顾盯着自己,先是羞的脸色绯红,随即微微欠身行礼:“这位公子,可是来府中寻人?”

刘协回过神来,含笑拱手:“在下从洛阳来,姓刘,祖上与卫氏曾有姻亲,今日特来拜会。”

“家父现在……”少女神色一黯,瞥了眼门外肃立的骁果军,“若他们不阻拦,公子请随我来。”

“多谢小娘!”刘协笑着还礼。

稍后他示意大部分禁军留在门外,只带着穆顺在王昌领着少量禁军的护卫下,跟着少女从侧门进入。

少女对门外的骁果军不但未加阻拦,反而是毕恭毕敬,心中却是对刘协的身份起了怀疑。

从侧门进入,一路上,少女步履轻盈,背影如画。刘协忍不住问道:“还未请教小娘芳名?”

少女侧首淡淡的一笑:“小女子卫瑗。”

“卫瑗……”刘协轻声呢喃,随后笑道:“小娘好名字。”

卫瑗抿唇一笑,不再多言,只顾领路。

穿过几道回廊,卫瑗将刘协引至客厅内,轻声道:“公子稍候,小女子去禀报父亲。”

刘协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手中的竹简上:“小娘在读什么书?”

卫瑗低头看了一眼:“《盐铁论》。”

刘协眉梢微挑,心中十分惊讶:“哦?卫小娘对盐铁之事也有兴趣?”

卫瑗无声的轻叹:“盐铁乃国之根本。如今天子行雷霆手段收归盐池铁矿……”

她忽然住口,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刘协不以为意,反而问道:“那卫小娘认为天子此举是于国有利?还是于国有害?”

卫瑗轻轻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现在国事艰难,天子要中兴大汉,收盐铁之利归朝廷,这自然是于国有利!但是……”

“但是什么?小娘大可直言!”刘协愈发欣赏眼前的小娘了,溫声鼓励道。

卫瑗犹豫了一下,终是回道:“前汉自孝武起,盐铁本归官营,可光武时曾将部分盐铁转为私营,正是因官营久了出现了弊端。但小女子以为,治国之道,贵在权衡。”

这番话让刘协心头一震。他不由细细打量眼前的卫小娘。这般见识,莫说闺阁女子,便是朝中大臣也未必能有。

稍后,他问道:“不知小娘说的这些,是小娘自己心中所想?还是道听途说?”

“有些是听家父所言……”卫瑗脸颊微红,“也有些是自己胡思乱想的,让公子见笑了。”

“好一个'胡思乱想'!”刘协朗声赞道,“这样吧,还是麻烦小娘请令尊来吧。”

卫瑗盈盈一礼后退下。

刘协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卫府书房内。

自从卫觊被强邀赴宴,在经过一夜的煎熬后,他便被送回了府内,但寸步不得离开。

此时,卫觊虽然表面很平静,但内心却是异常焦虑。而且他已经派出仆人出府探查朝廷的动静,却得知除了猗氏被清洗外,其余皆是安然无恙。

如今,在见识了天子的雷霆手段后,他心里时而轻松,时而紧张,有时更加坐卧不安。

他担心,如今大汉天子才十四五岁,万一冲动之下,卫氏危急!

心里烦躁之下,卫觊又开始了临摹帖子。

突然,房门被推开,惊的他右手一抖,羊毫笔上的墨水直接滴在了蔡侯纸上,污了一大片。

他心中恼怒,随即喝道:“什么人敢闯入书房?难道忘了府里的规矩……”

抬头一看,他顿时苦笑道:“为父应该早些想到,也只有你不经禀报直接进入为父的书房!”

他随手一掷,羊毫笔仍在了蔡侯纸上:“说吧,你这个时候来寻为父可有要事?要是练习书法,为父现在可没有那个心情!”

卫瑗上前拾起羊毫笔放在笔架上,莞尔笑道:“女儿知道父亲心情不佳,也不敢轻易打扰,只是有一人自称洛阳来的刘姓公子,说是要来拜访父亲!”

“洛阳来的刘姓公子?”卫觊眉头一皱。

眼见卫觊心中疑惑,卫瑗又补充道:“对啦,他说祖上曾与卫氏有姻亲,而且看样子他应与女儿的年龄相仿!”

“姻亲?”卫觊的双眉皱的更紧。忽然,他脸色骤变,急忙问道:“他……现在何处?”

“就在客厅……”卫瑗未说完,卫觊已经急匆匆的出了书房。

来到客厅前,就见外面肃立着面容冷峻的卫士,他心头一紧,他已经确定来者是谁了。

稍后,他又松了一口气。

天子亲临,那就意味着河东卫氏绝不会像猗氏那般,还有转圜的余地。

也如他所料,天子和朝廷若要立足河东,还是需要依靠卫氏的。只不过,卫氏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心思百转之下,卫觊整理了一下衣冠,恭敬的跪在客厅外:“小民河东卫觊,叩见陛下!”

客厅内,刘协正在慢慢踱步,欣赏墙上的字画,突闻厅外的声音便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走到客厅的上首处坐下,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宣他进来!”

穆顺闻听,忙出客厅引着卫觊觐见。

可卫觊刚一进入客厅,刘协就冷冷的说道:“卫觊,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