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王均（究极大章）

王均一向很怕下雨，这些日子的天空阴沉着，像随时随地有一道惊雷要劈下，如一把高高悬起的断头铡，腥臭又冰冷。

今天终于下雨了。

雨劈里啪啦的打在课堂边的屋檐上，像是石头落在地上，闪电划过天际，吓得课堂角落的王均缩了缩，蜷缩在了座位上，他两只手缩在袖子里，额头上渗出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汗，口中默念着“不害怕，不害怕。”

不害怕，不害怕......

王均如是默念道，安慰自己，惊天的雷打不到自己的身上，他不用害怕，雨过总会天晴——

可总有能劈到他的雷。

“啪！”

一张纸卷被拍在了他的桌子上，王均被吓了一跳，差点摔在地上，他倚靠着身后的墙壁勉强支起，听着周边的嗤笑和老师的失望：

“王均，你怎么连打雷都怕？有心情担心这些，倒不如担心担心你的成绩！”

“物理50分，数学80分，除了生物科科不及格，王均，我看你平时也没偷懒啊？一直在认真学习，为什么你成绩这么差？”

“难道你就真的比别人蠢一些吗？”

王均的脸色霎时白了许多，他低下头，瞳孔放开，没有说话。

看着面前王均的表情，他无奈的说道：

“王均，对你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你说你上课也认真，作业也工整，可为什么回回都错？”

“再不说成绩的事情，哪怕在人生上，你也该像个真正的男孩子一样，不要怕打雷吧？”

“我都快不知道怎么教你了。”

“你真的要我放弃你吗？”

老师叹气，最终回过神，离开了王均的座位，继续讲课。

周边的窃窃私语却没有停下，他们看着王均，眼中毫不掩饰的流露着鄙夷与厌恶。

在学校里，要么有成绩，受老师喜爱；要么有人缘，受同学欢迎。

可王均性格内向，成绩也差，找不到半点闪光点，比普通人尚且还要差一些。

世上总要有普通人的。

王均如是想着，这世上总有一群人，无论怎么努力，成绩也没有办法上升一些，无论怎么交涉，也不会让人喜欢。

或许他就是命不好，没有一个好脑子吧。

王均今天有些不开心。

他平时很努力学习，因为他怕妈妈伤心。

但他今天想早点回家。

他想妈妈了。

......

......

雨还是很大，劈里啪啦的砸在了他黑伞之上，像是要将王均压死，王均走在路上，走的很急，想要赶快回到家。

“砰！”

远处的街道发生了一起连环撞车案件，王均被吓了一跳，吓得他差点摔倒，脸上的汗霎时比天上下的雨还要大，他急促的喘息着，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警车鸣笛，迅速包围了现场，疏导交通，司机从驾驶室出来，一脸茫然的样子。

好像是......睡着了？

王均愣了愣，他想起了之前刷论坛看到了帖子，说最近突发了一种很严重的疾病，人会突然睡着？

“啪。”

在大雨中，又有一个人走着走着摔倒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自己爬了起来，神情有些恍惚。

又是睡着了？

王均喉头涌动着，内心有些害怕，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还是让他感到恐惧。

他想快点回到家。

在行人的道路上疾驰，王均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地上的水坑，他不想让妈妈再幸苦帮他洗鞋子了，但还是没避开，踩出了一脚的泥，有些沮丧，估计妈妈会生气，踌躇之下，走回家中。

走过楼与楼之间狭小的道路，王均用胸口的感应片打开了楼道的铁门，王均小心翼翼的拉开铁门然后关上，将雨隔绝在了铁门外，听见骤然缩小的雨声，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收起了伞。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家门口，王均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许秀芳，你是什么意思？”

王均愣了愣，旋即内心狂喜，他舔了舔嘴唇，这个熟悉的声音，意识到——

是爸爸回家了！

爸爸之前一直在外出打工，只是每个月往家里打钱，妈妈说爸爸一定会回来的，等到他高考完之后。

没想到爸爸提前回来了。

王均正想要敲门进去，可下一段话，让王均的一楞。

“许秀芳，我每个月都有抚养费打给你，该做的事情我也没少做，你不是也答应了吗？你抚养他？”

“现在你让我把他带回去？我现在的妻子怎么想？我现在的儿子怎么想？”

“我是不可能答应你的。”

爸爸......不是外出打工了吗？

一个疲惫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妈妈好像很累：

“王强，你带他走吧，把他养大到十八岁就好了，没几个月就高考了，你就跟他说，我也外出打工了。”

“算我求你了。”

啪啦！

一道惊雷划过，照亮了王均苍白的脸，掩盖了他的哽咽。

可这番哀求只换了王强的嗤笑：

“许秀芳，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怎么不知道？”

“我就说不生不生，结果还生出一个傻子来，怎么教都教不会。”

“你不是当初很强硬的说不后悔吗？怎么现在却要我一定要接？”

“现在呢？嗯？”

许秀芳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她尖叫着，说道：

“王均他不是傻子！！！”

“王均他不是傻子！他是我儿子！他很聪明，只是我没有教好他！”

“只是他学东西比较慢而已！！”

“他......很有潜力的......”

妈妈又累了。

王强压低了声音，言语中不再戏谑：

“真是个疯婆娘，我不会带他走的，你自己教吧。”

“咔擦。”

门被打开，客厅内暖光的灯光照在了王均的身上，王均抬起头，望着面前陌生的男人，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男人便从身边走开了。

他走的很急，完全不在意脚边有没有水，会不会踩到水坑，啪踏啪踏的就走掉了，走得很远。

王均抬起头，看见了坐在塑料凳子上的妈妈，披头散发的，脸色茫然。

“妈。”

“我回来了。”

王均低着头，将伞收起来，放在了门外，然后将满是泥巴的鞋子放在门外，光脚走进了家中，喃喃道：

“我去写作业了。”

往日的妈妈说话都很温柔，可今天妈妈说话却冷冰冰的，好像很生气，

妈妈冷冷的说道：

“你听到了多少？”

王均手一颤，抿了抿嘴，没有回答，他快走两步，走到了房间门，握住门把手，然后推门，冲了进去。

关上了门，王均立刻冲到了床铺上，用厚厚的被子裹住瘦弱的身体，颤抖着，默念道：

“不害怕，不害怕......”

雨很大，但过总会天晴，雨过总会天晴。

可这次妈妈要答案。

“啪啦！”

王均抬起了头，妈妈站在门边上，黑压压的，眼睛散发着凶狠的光，她剧烈的喘息着，质问道：

“为什么你不回答我的话？”

王均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了被子里，颤抖着。

“欻！”

被子被妈妈猛地掀开，冰凉的空气鞭笞着王均的身体，王均蜷缩成一团，惊恐的望着野兽般的妈妈。

妈妈摇晃着王均的身体，追问道：

“你告诉我，你听到了多少，你到底听到了多少！！”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王均！”

王均捂住了耳朵，眼泪划过脸颊，他哀求着说道：

“妈妈，我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砰！”

“你没听到......你告诉我你没听到？”

“你是聋子吗？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听到我说话，什么时候才可以！！！”

大门被狠狠的摔开，妈妈冲到门口，拿起了那双泥泞的鞋子，然后冲回了房间，狠狠的摔在了王均的床上。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走路要看路！为什么你又踩到泥了，为什么！”

“我还说几次！几次！！”

王均缩了缩身子，没有回答。

妈妈脸上冒着青筋，四处环视着，旋即冲到了窗边，狠狠的将窗帘拉开，将窗户打开。

倾盆的雨飘进了房间之中，轰天的雷鸣狠狠的划下，照亮了妈妈绝望的脸，她咆哮着，像疯掉的母狮子，指着窗外说道：

“你还要我说多少次！雷不会劈到你，房子有避雷针，你躲在被子里干嘛？你教不懂吗？教不懂吗！”

王均还是没有回答。

“你出来！”

妈妈拉着王均的手臂，硕大的力气让王均感到疼痛，妈妈冲到了厨房，说道：

“来，你现在给我背。”

“煤气灶向右拧是打开，用完记得关上，这个是油，这个是盐，这个是糖，这个是番茄，这个是鸡蛋，如果饿了，就自己炒番茄炒蛋吃。”

“你不是最爱吃番茄炒蛋吗？你不会自己做吗？为什么一定要妈妈做？”

妈妈指着白色的东西，问道：

“来，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

王均结结巴巴吗，她望着妈妈的眼睛，想找到半点提示，可这一次他，她看到的只有愤怒和绝望，王均没有办法，他攥了攥拳头，猜道：

“糖？”

啪嗒。

妈妈沿着柜子猛地坐在地上，她撑着自己的脑袋，眼皮沉沉的，抬起头，看着木讷的王均，有气无力的说道：

“这个是盐。”

这个是盐。

王均没有认出来。

厨房里再没有任何话语，只有两双空洞的眼神，望着前方的地面。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像是秒针转动的声音。

像走马灯。

王均闭上了眼睛。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爸爸不要，老师失望，同学厌恶，他连普通人都不如。

王均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错误，他试图想要证明自己，却总是证明错误。

他就是一个负累，就是一个垃圾。

妈妈想甩掉他也对。

他没有必要再拖累妈妈了，或许他该找个角落自生自灭才对。

妈妈已经做得够多了，她只是接近极限了，毕竟负担我这么个废物，谁能够支撑十八......

“呼......呼......”

“呼......呼......”

绵长的呼吸传来，王均茫然的低下头，看向了坐在地上的妈妈，不知道怎么的妈妈......居然睡着了。

“妈妈。”

“妈妈？”

王均没能叫醒妈妈，妈妈沉浸在梦境之中。

恐惧在她的脸上盘旋，梦呓从她的口中说出：

“不要，不要。”

“下次你再来好不好？下次你再来。”

“我儿子还没教好，等我教好他，你再来杀我。”

“下次你再来......”

妈妈......睡着了？

“啪啦！”

电闪雷鸣，与此同时，王均的心也轰然炸开。

车祸，摔倒，论坛，发作性睡病......

雷声闪过，妈妈尖叫道：

“不要，不要！！”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王均回过神来，他慌张的看向地上的妈妈，旋即跪在地上，然后张开了怀抱，抱住了妈妈。

就像以前下雨天，妈妈抱住他一样。

“不要......不要......”

妈妈像受惊的兔子，像以前的他。

王均生疏的抱着她，模仿着以前的她。

“不害怕，不害怕。”

“雨过总会天晴，雨过总会天晴。”

“不害怕，不害怕。”

雨还在下，雷还在打，妈妈还在睡，王均机械的拍着妈妈的后背，一声声的哄着。

妈妈还在害怕，好像在做很恐怖的梦，她浑身颤抖着，也可能是王均自己在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才茫然的睁开了眼，听见了耳边的“不害怕。”

妈妈呢喃道：

“我......又睡着了吗？”

王均僵在了原地，豆大的眼珠止不住的落下，他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像崩塌的山体，像决堤的洪流，可他知道......

他总归是要回答问题的。

“是的妈妈，你睡着了......”

妈妈抬起头，绝望的眼泪从眼眶流下。

“王均，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以为能陪你长大。”

“可是妈妈病了。”

“你去爸爸那吧，好吗？”

可这一次，王均没有逃避。

他也不能再逃不了。

他依旧搂着妈妈，绝不松开，拍着妈妈的后背，哽咽的说道：

“没关系的妈妈，没关系的妈妈，不害怕，不害怕。”

我要治好你。

我一定会的。

就像你不放弃我一样。